烤地瓜
小区对面沿街新开了一家店,竟然是烤地瓜的。新装修的店面,干净整洁,几副字画挂在墙上,很有些雅意。
店主是个中年女人,穿着雪白的大褂,带着口罩,说话很好听,能从她的眉眼里看出她的笑意。
也是处于好奇,才走了进来。
靠墙几张桌子,铺着干净的桌布,是那种印花的薄薄的塑料布。另一边是柜台,摆着各种各样的成品。没有想到,本来简单的烤地瓜,在这里似乎变了身份,高贵了起来。片状的,条状的,串成串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包装——纸袋、纸桶,倒也琳琅满目。自然,也少不了传统的整只地瓜。一个大大的玻璃柜,盛满了烤好的地瓜,透着诱人的色泽。
见惯了街头巷尾路边卖烤地瓜的,大多是一些中年妇女,小本买卖,大男人有些不屑,有的妇女带着孩子,两不误。
烤地瓜的炉子大都一样,用平板车推着。一个粗大的铁皮桶,里面用泥巴糊起来,底下烧火,从中间往上,留出一个一个的圆形洞口,放上用铁条弯成的烤架,地瓜放在上面,再推到洞里。通红的炉火,烧透了厚厚的泥巴,再把温度均匀地加到炉里的地瓜上,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地瓜的甜香丝丝缕缕地冒出来。出炉时,原本硬邦邦的地瓜,变得软软乎乎的,让人忍不住地张嘴就吃。
烤地瓜要趁热吃,如同潍坊的肉火烧一样,吃的就是这个热乎劲。刚出炉的地瓜,烫。从左手倒到右手,再从右手倒到左手,嘴里呼呼地吹着气,烫急了,手指头摸摸耳垂,再倒手。剥开烤焦了的皮,最外面的一层黄中带红,最是香甜。里面的瓤是黄的,也有红的,软糯可口,细腻甜美。
特别是寒冷的冬天,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拿在手里暖手,吃下去暖心。一块烫手的地瓜,带给我们的的是温暖,是幸福。满街飘香的地瓜味道,是冬日的一道别样的风景。
喜欢吃烤地瓜,喜欢吃地瓜时那种浓浓的感觉。
我对地瓜的印象,是源于小时候有些饥饿的记忆,还有每年秋天那长长的农忙时节。
老家丘陵地多,都是旱地,浇不上水,正好适合抗旱能力强的地瓜生长。
每年过了春分,村里人就会牵着牛,拉着犁,翻耕闲了一个冬天的土地。嘹亮的鞭梢声,带着新翻的泥土的味道,回荡在空旷的田野里。老牛依然迈着慢腾腾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
耕过的地,再用铁耙耙过,就会平整如镜,弯弯的耙痕,似是水面上的波纹,缓缓散开。人踩在耙上,如同踩着滑板,在水面上滑过,起起伏伏,宛然跳动的音符。耙好的地,再起垅,然后才可以载地瓜。每一道工序都那么自然,又那么严谨,多少年的习俗,就这么默默地遵循着,没有人要改变什么,也无需改变什么。
地瓜秧早就畦好了,一把一把拔下来,整齐地放进筐里,再洒点水,以免蔫了。畦地瓜秧需要一定的温度,那时候没有什么取暖设施,许多人家就在自家的炕头上,用砖头垒一个长方形的池子,里面填上沙土,把做种的地瓜排成排,埋起来,过几天洒次水,保证温度和湿度,用不了多久,地瓜苗就会破土而出。
庄户人家做什么都那么上心,伴着一棵苗长大的不仅是汗水,还有心血。老辈人常说,侍弄庄稼,就像是侍弄孩子,一点也不能马虎。育苗,栽种,施肥,浇水,除草,哪一样都要做到位。土地最讲信誉,“人勤地不懒”,“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秋天,收了玉米,收地瓜。从土里刨出来的地瓜,大多不运回家,直接就在地里切成片,然后再一页一页地摆开,便于快速地晒干。如果是晴好的天气,二三天的时间就可收回去。要是碰上阴天下雨,就麻烦了。沾了雨水的瓜干,容易发霉,烂掉,我们就一页一页地切口,挂到拴在树上的细绳上。要是碰上连阴天,这样也不挽救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没有办法。庄户人的日子,不好过。
每年秋天,也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虽然家里的活多,累,但是,每天都可以吃得饱饱的。家里的地瓜多,尽着吃,一个秋天过去,好多人都会长胖几斤。就连家里的猪,也吃地瓜吃得一个劲地长,奶奶看了总是乐呵呵的。不过,地瓜吃得太多,容易胀肚子,可总比饿肚子好。
那时候,地瓜都是煮了吃,没有时间烤。只是母亲每次烙饼或是摊煎饼时,会在鏊子底下的草灰里埋上几个,慢慢地烤。有时候,在地里干活时,挖个坑,底下铺上干透了的玉米秸,再把地瓜放在上面,再盖上一层玉米秸,点上火,火烧完了,用土埋上,过一会儿挖出来,就是熟透了的地瓜了。坐在地上,吃着地瓜,干活的劳累消散了不少。
以后的日子,老家种地瓜的人家渐渐少了,地瓜虽然产量高,但是总不能像玉米、小麦那样成为平日里的主粮。再加上好多年轻人进城打工,村里的一些土地流转出去,种上了一些经济价值高的作物。原本种植最普遍的地瓜,渐渐地很少了。想必其他地方也是这样,要不,当年拿来喂猪的东西,现在怎么成了稀罕物,堂而皇之地摆在了优雅的店面里,而且变换出了同的身分。没想到,当年那些填满了人的肚子也填满了猪的肚子的地瓜竟然成了富含多种营养成份的“土人参”,成了为人推崇的保健品。有时候想,当年那些靠吃地瓜充饥的日子,岂不是幸福的如同神仙一样?
现在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并不觉得有多苦,反而因为时间过去了好久,会有一些怀念的成分在里面,也就多出了一些美好。
网上经常能见到一些介绍地瓜好处的文章,说它生用能“止渴,醒酒,益肺,宁心”,熟用能“益气,充饥,佐谷食”。有人搜寻烤地瓜的出处,竟然也有一段渊源。据说,山东烤地瓜源于济南,济南烤地瓜则源于平阴。清乾隆年间,乾隆皇帝和大臣纪昀微服巡访,夜宿平阴县城,晚上众人随乾隆到平阴城西关帝庙游玩时,偶遇烤地瓜的,吃了后连称美味,并命人多烤地瓜后送到行馆备食。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地瓜竟然和帝王有了关联,自然身份也就有不俗。不知道那位才高八斗的纪大学士,有没有为烤地瓜留下什么佳句。
传说总是传说,不必计较它的真伪,里面包含着人们许多美好的愿望。我们倒也愿意那些养育过我们的普通的东西,都有好的寄寓。
每次看见街上卖烤地瓜的,总是忍不住要买上几个。烤地瓜的香,总让我想起那些过去了的日子和那些带着苦涩味道的记忆。
不管怎样,依然如以前一样喜欢吃地瓜,只是不像别人那样当成保健的东西。软绵绵、热腾腾的瓜瓤,甜甜的味道,连着的是割不断的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