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官场笔记9则:古人的心思真猜不透

文/唐俑

01

宋孝宗曾禁止各部门官员在不必要的时候聚会,目的是防止他们不修职业。

意思是,尔等拿了国家俸禄,就该好好上班,不要把时间,花在工作之外的事情上。

但偏偏有人,记性不是那么好。

李安国为郎官时,有人给他推荐了一个江湖术士,说是算命很准,江湖术士一来,单位的官员闻讯,纷纷跑去算命。

第二天,宋孝宗的御批就下来了,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算过命的官员们不知所措,都想给自己,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但在李安国看来,找理由就是找死,最好是说实话,实话实说,充其量是很小的过失,但如果说假话,就是欺君,罪就大了。

于是,他效仿“鲁肃简市饮”故事,对大老板说了实话,不但未受处罚,仅仅三天后,就被提拔为吏部侍郎。

鲁肃简,原名鲁宗道,为人诚实正派。

宋仁宗还是太子的时候,鲁肃简是谕德(相当于太子太傅),经常乔装打扮,私自到住家附近一家酒馆去喝酒。

一天,太子有急事找他,派使者到他家去叫,可是家里没人,过了很久他才从酒馆回来。

使者出于好心,给他出主意说,如果老大怪你迟到,你就编个理由。

鲁肃简说编啥子理由哦,实话实说。喝酒是人之常情,太子要怪也怪不到哪里去,欺骗太子那才是大罪。

使者便按照鲁老师的意思,照实说了。

太子问鲁老师,为何要去酒馆喝酒,你是我的老师,就不怕别人认出来吗?

鲁老师回答说我家穷啊,家里酒具不全,酒馆酒具齐全,所以就去了,放心吧老大,我换了衣服,老百姓是认不出来的。

太子便认为鲁老师品行可贵,今后可以重用。

帝尝禁诸司官非时会合,以其族谈不修职业故也。李安国为郎官,一日,有荐术士至,部中同省,因会集言命。翼日,御批问故,同省窘甚,咸欲饰辞自解。安国独曰:“以实告,其过小;为欺,其罪大。”因援鲁肃简市饮故事,引咎以闻,同省从之。既而事寝不行,越三日,李遂除吏部侍郎。

02

林复,浙江台州括苍人,学问和才能,都有过人之处,就是有点残忍暴虐,有点狡猾。

绍熙年间,林复为临安推官。

有人告文思院(掌造金银犀玉工巧之物及彩绘装钿等器物)副长官常良孙贪污,朝廷下令把他抓起来,关进临安狱后就不管了,案件就这样一直拖着。

也不知拖了多久,皇上才令京尹处理,林复却自告奋勇找到京尹,叫他交给他审理。

林复很快就给常良孙定了罪,判他流放海外。

常良孙便搭乘一艘客船,去流放地报到。

不料中途遇到强盗,常良孙未能满足强盗的要求,强盗把他手脚,分别钉在两只船上,船一开,把他扯为两半。

林复却因“功”改官,没几年就升为郎官,后又出知惠州。

然而,在常良孙一位姻亲看来,常良孙是冤枉的,当初是林推官屈打成招,只不过那时他人微言轻,想给亲家翻案,却力不从心。

林复出知惠州后,常良孙这位姻亲在郡里当了官,便想替他报仇雪恨,力请重审此案。

而这一切,林复一概不知。

无独有偶,那位姻亲刚开始行动,就有人起诉林复过去用毒酒杀人,御史徐安国,也弹劾他家有僭拟等物。

于是,朝廷下旨令大理丞陈朴追逮,置狱审问。

陈朴立即启程,赶往惠州,没想到在潮州路上遇到林复,一搜他的行李,搜出朱椅、黄帷等物。

这些东西,就是御史徐安国所谓的僭拟等物,是林复设坛祈祷所用的——他是个道徒。

陈朴当即把他押到附近一寺庙,就地审讯。

林复明白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表示想见家人最后一面,与他们诀别。

得到允许后,林复入室,拿出囊中药,投入酒中,一饮而尽,没多久就七窍流血,家人号啕大哭。

使者听到哭声,急忙进去一看,姓林的已经没气了,只好回去复命。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林复服下的,只是草乌末和另一味草药,根本不是什么毒药,只能暂时使人昏迷。

三天后,林复就醒了过来,当即亡命入广,他的家人,抬一口空棺材归葬。

这个狡徒的故事,大名鼎鼎的《夷坚志》也有涉及,但却以为他是真死,实际上是假死。

林知必不免,愿一见家人诀别。既入室,亟探囊中药,投酒中饮之。有顷,流血满地,家人号泣,使者入视,则仰药死矣,因具以复命。然其所服,乃草乌末及他一草药耳。至三日,乃苏,即亡命入广,其家以空柩归葬。始就逮时,僮仆鸟散,行囊旁午道中。大姓潘氏者,为收敛归之,了无所失。其家与之音问相闻者累年,至嘉定末始绝,竟佚其罚云…《夷坚志》亦为所罔,以为真死,殊可笑也。

03

建康溧阳两个市民,同一天杀了人,都被抓进了监狱,定案后被同时押解到上级官署。

路上,二囚不时交谈,监者也不管他们。

黄昏时分,一行人来到旅馆,甲犯对乙犯说,你我事已至此,死罪是应该的,不过事情发生在同一天,我觉得还有办法可想。

甲犯说,他家里有个老母,他被抓后,没人照顾,肯定会被饿死。

他建议乙犯一到府上就喊冤,把所有罪行,都推到他身上,说是他干的,与他无关,他呢,就把所有罪行,都承担下来。

当然了,他不能白白替他顶缸,条件是,乙犯如果能脱罪,就要替他奉养母亲。

这买卖,乙犯欣然同意。

当时知府事的,是张定叟尚书(南宋宰相、抗金派领袖、民族英雄张浚次子)。

张大人一向严明,囚犯押到后,他立即审问。

问到乙犯时,乙犯说,我实在没有杀某人,是甲杀的。

张大人吃了一惊,叫他把话说完。

乙犯接着说,甲把那人杀掉后,就逃走了,那家人不晓得是甲杀的,他们平时和我有矛盾,就以为是我杀的,把我告到官府,后来,甲又杀了个人,这次没有逃脱,遭抓了。

又说,他被冤枉后,并非他不自明,实在是官场黑暗,有人受了贿赂,才造成了他这个冤案。

张大人又问甲犯,甲犯交代的,与乙犯一模一样。

张大人丝毫没往串供方面想,叫人打开乙犯的枷锁,当场予以释放。

而之前审理这个案子的有关官员,当然都有“失入”(轻罪重判或不当判刑而判刑)罪。

自始至终,张大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搞了个错案。

时张定叟以尚书知府事,号称严明。囚既至,皆呼使前问之。及乙,则曰:“某实不杀某人,杀之者亦甲也。”张骇异,使竟其说,曰:“甲已杀某人,既逸出,其家不知为甲所杀也。平日与某有隙,遂以闻于官。已而甲又杀某人,乃就捕。某非不自明,官暗而吏赇,故冤不得直也。”张以问甲,甲对如乙言,立破械纵之,一县大惊。甲既论死,官吏皆坐失入抵罪,而张终不悟。

04

罗点(春伯),江西崇仁县人。

淳熙二年(1175)举进士第二名,官至代理兵部尚书。

他在任浙江西路掌管粮食的官员,兼任平江府行政官时,有个故主状告仆人欠钱。

严格说来,应该是曾经的仆人,是被主人赶出去的。

经过调查,那位故主所诉属实。

可是那个仆人很狡猾,心想既然你不放过我,老子也不能便宜你,便想给故主泼脏水,说,他曾与故主的女仆,有过不正当男女关系。

罗点派人去查,却没有这么回事,便叫那个仆人,自己交代奸情。

那个狡猾的家伙,便开始绘声绘色地侃侃而谈,交代得非常详细,实际上,都是他临时编出来的。

罗点心知肚明,却不揭穿他,判道:仆人先是欠了主人钱,继而又奸污了主人的婢女,是否属实虽然无法确定,但这是他自己交代的,所以应该二罪并处,判处流放…

罗点春伯为浙西仓摄平江府。忽有故主讼其逐仆欠钱者,究问虽得实,而仆黠甚,反欲污其主,乃自陈尝与主馈之姬通,既而物色,则无有也。于是遂令仆自供奸状,甚详,因判云:“仆既欠主人之钱,又且污染其婢。事之有无虽未可知,然其自供罪状已明,合从奸罪定断,徒配施行…”

05

湖州孔目官(掌呈覆纠正本案文书之事)朱承逸,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

有一次天刚五更,住在东门的他起初去郡上,过骆驼桥的时候,听到桥下有人哭,哭声甚哀。

朱承逸叫仆人去看看,原来是一个男子,带着妻子和一个幼儿。

问他们哭什么。

男子说,他无奈借了势家三百千钱,利息数倍,势家催他还钱,他实在还不起,一家人准备投河而死。

朱承逸顿生恻隐之心,与仆人一起送他们回家。

到了那户人家,朱承逸看到,债主家来要债的几个悍仆,还坐在那家的门槛上。

朱承逸对他们说,你们家主人因为三百千钱,就要逼得一家四口跳河,于心何忍?回去告诉你们主人,他们没钱还债,逼之何益,本钱,我替他们还了!

那家人感激不尽,愿终身给他为奴。

朱承逸不可能让他们为奴,还给了他们二百千钱,才放心地离去。

当年他得了个孙子,取名朱服,熙宁中参加殿试,高中金榜第二名,后来官至中书舍人。

次孙朱肱,同样金榜题名,后来成为著名的医药学家。

朱家,成为乡里名族。

朱因以好言谕之曰:“汝主以三百千故,将使四人死于水,于汝安乎?幸吾见之耳。汝亟归告若主,彼今既无所偿,逼之何益!吾当为代还本钱,可亟以元券来。”债家闻之,惭惧听命,即如数取付之。其人感泣,愿终身为奴婢,不听,复以二百千资之而去。是岁,生孙名服。熙宁中,金榜第二人,仕至中书舍人。次孙肱,亦登第,著名节,即著《南阳活人书》者。服子彧,即著《萍洲可谈》者,遂为吾乡名族焉。天之报善,昭昭也如此。

06

毕再遇,南宋名将。

开禧北伐,其他将领不是打了败仗,就是无功而返,只有毕再遇立了功,而且打了多次胜仗,金兵见了他的旗帜就跑。

后以老病退休,住在霅溪(位于浙江)养老。

毕将军的战马名叫“黑大虫”,异常高大强壮,只有主人能够驾驭,其他人连靠近它都休想。

毕将军去世后,家人用铁链,把马拴住。

有一天,岳庙迎神,金鼓声响起,由远及近,“黑大虫”一听,以为上阵杀敌的时候到了,顿时精神奋发,仰天长嘶,挣断铁链而出。

家人担心它伤人,立即命十多个健卒去把它追回。

家人抚摸着它的头,轻声对它说,将军已死,你就不要生事,连累我们家了。

“黑大虫”竖起耳朵听着,忽然热泪长流,喑哑长鸣数声,倒地而毙。

毕再遇,兖州将家也。开禧用兵,诸将多败事,独再遇累有功。金人认其旗帜即避之。屡迁至镇江都统制、扬州承宣使、骁卫上将军。后以老病致仕,始居于霅。有战马,号黑大虫,骏驵异常,独主翁能御之。再遇既死,其家以铁羁之圉中。适遇岳祠迎神,闻金鼓声,意谓赴敌,于是长嘶奋迅,断组而出。其家虑伤人,命健卒十余,挽之而归。因好言戒之云:“将军已死,汝莫生事累我家。”马耸耳以听,汪然出涕,喑哑长鸣数声而毙。

07

王佐,王羲之三十一世孙。

淳熙六年(1179年),王佐知长沙,“茶贼”陈丰组织了数千人队伍,出没于旁郡。

朝廷命王佐带兵讨伐。

当时冯湛谪居在长沙,被王佐“征用”。

侦察兵很快就找到了陈丰的巢穴,王佐利用吃晚饭的工夫,派三十个亡命之徒,手持短兵器,摸向陈丰所在的山寨。

跟在三十个亡命徒后面的,是冯湛亲率的一百多人。

摸到山寨的时候,他们看到陈丰抱孙独坐,一个手下都不在身边。

突然看到冒出来那么多官军,陈丰满脸错愕。

但他突然醒悟过来,急忙鸣金集合手下,可是来不及了,当场被擒,余党也大多落网。

王佐把事情的经过,详细报告了朝廷,特别提到此次行动,冯湛的功劳最大。

于是,冯湛得以官复原职,王佐也升了官,涨了工资。

辛弃疾知道后,作词《贺王帅宣子平湖南寇》,表示祝贺,其中有这么几句:

三万卷,

龙头客,

浑未得文章力。

把诗书马上,

笑驱锋镝。

金印明年如斗大,

貂蝉元自兜鍪出。

大意是,王佐虽然是读书人出身,但他建功立业,靠的却不是文章,谈笑间,就把敌人给干掉了,然后就是升官,官印也比从前大了…

可是,王佐知道后,却认为辛弃疾是在讽刺他,很不高兴,对辛弃疾怀恨在心。

后来,王佐任首都市市长,心里仍耿耿于怀,写信给执政说,我本来是个书生,能够有今天,自然有它的道理,我也没得罪过哪位,可是有些人却说我的闲话,升官涨薪的,又不是我一个,天下士人,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每当想到这事,我的心,就累得很啊…

辛幼安以词贺之,有云:“三万卷,龙头客,浑未得文章力。把诗书马上,笑驱锋镝。金印明年如斗大,貂蝉元自兜鍪出。”宣子得之,疑为讽己,意颇衔之。殊不知陈后山亦尝用此语送苏尚书知定州云:“枉读平生三万卷,貂蝉当复坐兜鍪。”幼安正用此。然宣子尹京之时,尝有书与执政云:“佐本书生,历官处自有本末,未尝得罪于清议。今乃蒙置诸士大夫所不可为之地,而与数君子接踵而进,除目一传,天下士人视佐为何等类?终身之累,孰大于此!”

08

浙江昌化,有兄弟二人,都没有孩子。

后来,哥哥抱养了一位族人的孩子,抱来没多久,妻子就生了个儿子。

弟弟说,哥哥既然有了儿子,可不可以把抱来的孩子给我,哥哥说我作不了主,需要跟你嫂子商量商量。

哥哥把弟弟的想法,跟妻子说了。

妻子说这可不行,未有子而抱之,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弃之,别人怎么看我们?

弟弟太想要个孩子了,不停地“纠缠”。

嫂子实在无法拒绝,只好对弟弟说,你实在想要,就把新生的给你吧。

弟弟说,那可是兄嫂亲生的啊,这怎么可以。

嫂子说,你实在想要,我也没办法。

弟弟只好接受。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孩子,都渐渐长大了,大的叫翃,小的叫诩。

后来,翃的儿子樵、槱,以及诩的孙子铸、鉴,相继登第。

他们这个家族,成了名门望族。

一个女流之辈,能有如此见识,实在令人钦佩。

昌化章氏,昆弟二人,皆未有子。其兄先抱育族人一子,未几,其妻得子。其弟言:“兄既有子,盍以所抱子与我?”兄告其妻,妻犹在蓐曰:“不然。未有子而抱之,甫得子而弃之,人其谓我何?且新生那可保也。”弟请不已,嫂曰:“不得已,宁以吾新生与之。”弟初不敢当,嫂卒与之。已而,二子皆成立。长曰翃,字景韩;季曰诩,字景虞。翃之子樵、槱,诩之孙铸、鉴,皆相继登弟,遂为名族。孝友睦渊之报如此。妇人有识,尤可尚也。

09

杨存中,南宋初年名将,金帝完颜亮南侵时反对议和,并督军防守。

杨存中革命生涯四十年,极少有过失,受两朝老大宠眷,宋孝宗常称他为“郡王”,从不称呼他的名字。

有一年,杨存中在清湖洪福桥建私第,宏伟壮丽,建好后他住在中间,儿子们分住旁边。

落成那天,杨大人特意恩准:任何人都可以来参观,不收门票。

前来参观的人中间,出现一个善于相宅的僧人,他说,此龟形也,得水则吉,失水则凶。

当时的杨存中,正处在人生的高光时刻,自认为要风就能得风,要雨就能得雨,于是他从容上奏大老板,希望大老板批准他“引湖水环其居”。

当时的大老板是宋高宗,他说,朕倒是没意见,但恐外面有人说闲话,这件事做起来要快,还要保密。

得到大老板首肯,杨存中立即调来数百工程兵,又募来许多民夫,昼夜不停地施工。

“入自五房院,出自惠利井,蜿蜒萦绕,凡数百丈”

这么大的工程,竟然只花了三天三夜就搞定了。

宋高宗所料不差,没过多久,果然有谏官上疏,言杨大人擅自引湖水入私第,很显然,这是以权谋私嘛。

对于谏官的上疏,大老板很快就给予了“答复”,先是不厌其烦地大谈特谈杨大人的功劳,然后说,根据其功劳,朕就是把整个西湖赐给他,也不过分。

又说,何况工程已经完工了,就别瞎逼逼了,你就大人大量点吧!

大老板此话一出,再也没人敢“瞎逼逼”。

落成之日,纵外人游观。一僧善相宅,云:“此龟形也,得水则吉,失水则凶。”时和王方被殊眷,从容闻奏,欲引湖水以环其居。思陵首肯曰:“朕无不可,第恐外庭有语,宜密速为之。”退即督濠寨兵数百,且多募民夫,夜以继昼。入自五房院,出自惠利井,蜿蜒萦绕,凡数百丈,三昼夜即竣事。未几,台臣果有疏言擅灌湖水入私第,以拟宫禁者。上晓之曰:“朕南渡之初,金人退而群盗起。遂用议者羁縻之策,刻印尽封之。所有者,止淮、浙数郡耳。会诸将尽平群盗,朕因自誓,除土地外,凡府库金帛,俱置不问。故诸将有余力以给泉池园圃之费。若以平盗之功言之,虽尽以西湖赐之,曾不为过。况此役已成,惟卿容之。” 言者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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