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声声
对知了最初的认识,就是在饭桌上。
小时候,每年到了夏天,树上的知了一个劲地叫。仰着头看半天,也没有看见知了在哪里,只有茂密的树叶在风里摆来摆去。
吃饭时,屋子里有一股奇特的香味,急急忙忙找,饭桌上的盘子里,十几只炒好的知了那么惹眼地摆在那里。
知了是大哥捕的,母亲加了点油,炒得焦脆。吃在嘴里,香喷喷,都不舍得一口咽下去。那时候,生活条件差,好多天才能吃上一次肉,能吃到这样的知了肉,当然就是很大的奢侈了。
好在树上有许多的知了,拖着长长的声腔,不停地在叫着,叫的我们嘴里的口水不停地打转。
大哥捕知了的技术挺高的。选一根长长的树杆,粗细适中。粗了太重,拿不动;细了太抖,不好掌握方向。如果家里有长的竹竿就更好了,竹竿细长,又直又结实,又轻便。
最显技术的活是和面筋,要用好的麦子磨出的面。抓一把面放在稍大点的碗里,加适当的水,和成面团,不要太软,太软了,洗出来的面筋没劲儿。再把碗里加满水,把和好的面团放在手里洗,一边洗,一边用手指头使劲揉,把面团里的淀粉洗出来,剩下的就是面筋了。洗好的面筋能拽得老长都不断,沾点水,用一个大的梧桐树叶包好,用的时候,取一小块,缠在杆子的头上,就可以粘知了了。
粘知了要到太阳升起后,把知了翅膀上的露水晒干了才好。夏日的太阳直直地射下来,有些扎人,抬头看上去,眼前像是出现了许多个彩色的光环,不停地旋转着。知了也仿佛热极了似的,一个劲儿地叫。使劲仰起头,在树叶间搜索着知了的踪迹。看见了!大哥把杆子高高地举起,悄悄地靠近趴在树枝上叫得正欢的知了,眼看就要粘上了,可是风一刮,杆子一歪,知了“吱”地一声,飞走了。
再找,手搭在额前,遮挡着刺眼的太阳。一根枝一根枝地找去,很快就又发现了新的目标。这次,大哥更加小心了。他先是弯着腰靠近树,再把杆子举起,从知了的后面慢慢向上伸过去,快靠近时,他使劲往上一伸,呵呵,面筋准确地粘住了知了的翅膀。知了一边扑棱着,一边吱吱叫着,但被粘得牢牢的,再也非不走了。我赶紧跑过去,拿住挣扎的知了,从面筋上解下来,用早就准备好的针线穿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穿一大串的。
要会观察,能找得到,手要稳,心要稳,还要不怕晒,不怕累,这样才能粘得到知了。这是大哥总结出的经验,其实,做什么事不都是要这样吗。
那时候,我们更喜欢的是抓蜕皮之前的知了,我们叫“截留龟”。傍晚时分,正是“截留龟”从土里钻出来的时候。弯着腰,在树底下细细地找,看到一个不大的小洞,轻轻一抠,洞口越来越大,那就是“截留龟”的洞了。可以用铲子挖开,没有铲子,就找一根长长的草,从中间折一下,然后伸进洞里,试探着去勾“截留龟”的爪子,勾住后,轻轻往上拉,就把它拉上来了。
天黑了,看不清了,就用手电筒照树上,有些从洞里爬出来的“截留龟”正顺着树干往上爬呢,很容易就抓到了。有时候,在村边的菜园里的篱笆边,静静地听,听到哪里有“唰啦,唰啦”的动静,用手摸过去,就能摸到一只。
夏天的晚上,大人们在门口的空地上乘凉,聊着说不完的家常,孩子们就一起到树底下,篱笆边,抓“截留龟”去了。那时候,村边的水沟、水湾里都积满了水,青蛙的叫声“呱呱”地响成一片,再加上别的昆虫的声音,真的像是一场盛大的合奏。
以后上学了,读到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写的《蝉》,才知道知了的学名叫蝉,才真正了解了一些蝉的习性,很是为它的生存不易和生命的短暂唏嘘。
后来,又读到了唐代诗人虞世南写的《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更增加了对蝉的认识。蝉声传得远远的,一般人往往以为是藉助于秋风的传送,诗人却别有会心,强调这是由于“居高”而自能致远。这种独特的感受蕴含一个真理:立身品格高洁的人,并不需要某种外在的凭藉,自能声名远播。这里所突出强调的是人格的美,人格的力量,表达出对人的内在品格的热情赞美和高度自信,表现出一种雍容不迫的风度气韵。诗人笔下的人格化的“蝉”,可能带有自况的意味吧。
也有把翡翠或是玉石雕琢成蝉的样子的,其余音绕梁的叫声象征着一鸣惊人,薄薄的双翅羽化间总给人无限的希望和感动。
即使这样,依然有人捕知了,有人吃。在我们这边,知了和“截留龟”是饭店里的保留项目,很受大家的喜欢。其实,万物的存在,都有自然的轮回,就像莲,是纯洁、清高的象征,依然有人要采;梅花,是高洁的代名词,也会有人折去,当作风雅主人房间里的衬托。生命的因缘和结果,谁又能说得清呢。
粘知了,抓“截留龟”,是童年时的欢乐,就是现在,每到夏天的晚上,依然还有大人领着孩子,打着电筒,在树下用心地寻找呢。因为它,夏日的酷热里,多了一次又一次捡拾起来的遥远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