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农村:蚕老一时,麦黄一晌

作者丨吉建军

麦梢泛黄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响起了久违的磨镰的刺啦声。人们在街巷里遇到总是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你到哪哒去了?”“刚从南安地里回来。”

“你没看能搭镰了吧?”“唉!外黄里不黄咯。你今早起到西湾去,没看咋相?”

“梢黄了,杆杆还绿着哩。”

俩人都长叹一声,似乎给自己说的,也似乎是说给对方听的:“还得一半天哩!”这句话尾音拖得极长,在村庄的街巷里远远地飘荡着。

虽说“还得一半天”,但是家家户户都不敢怠慢,紧张的氛围弥漫在整个乡村,农人们拧绳备车磨镰,搬磟碡,加柴油,修木杈……一样都不敢落下。主妇们早都把馍蒸了好几笼屉在灶房备着,老三家的压面机子不停点地压着面,门口院里晾满了压好的面条,干了就收,要不然没地方放,储备粮食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虎口夺食的人,在回家之后能立即吃个足便的热乎饭!

万事备当,心里不慌。这样的准备工作是很有道理的。虽然麦还绿着,大部分人根据既往的经验认为确实“还得一半天哩!”而关中河川五月间高温干燥的南风,一夜就能把“还绿着”的麦子吹得黄亮亮、干蹦蹦的,走在乡间田里,干燥的麦秆散发着特有的气味,而且完全经不起抖动,一阵风吹过,麦粒就扑簌簌地掉落。

蚕老一时,麦黄一晌,这话说得真真的一点不差。想想人生也不过是如此,年轻时总是感觉时间过得太慢,总想着“还有那么多年才能长大,才能成熟。”可真正到了成熟的年纪,离衰老也不过是一时一晌的事。

农人们看着干燥的麦秆和不断掉落的麦粒,往往就有些后悔:“唉,早知道夜黑来刮南风,昨个后晌我就搭镰了!”其他人也笑着说:“谁都没有长后眼!你昨个就知道黑间能刮南风?”急匆匆说完几句话,赶紧拉着架子车往地里赶,小心翼翼地搭起镰刀。

炙热的太阳烤着大地,在麦田里泛出刺眼的白光,热浪滚滚,远处蒸腾着热浪,人们却毫不在意,尽管汗水湿透了全身,那似乎是别人的事,尽快把直刷刷的麦秆放倒捆绑,然后用架子车或者拖拉机运到场面上晾晒和撵擀,才是最重要的事。

割麦水平高低,看留下的茬口高低就能判断出来。细发人留下的茬口低而平整,拚麦茬、种包谷豆子等秋粮时就少些麻烦,麦茬留得高,割麦的人必然是懒得怕弯腰。在农业合作社的时候,看到高而凌乱的麦茬,队长肯定是要叫骂的:“忠诚,你来看你割得这几行麦!是人做的活吧?贼偷都留不下这么高的茬口!上坟烧报纸,你日弄鬼哩?”

当然,相比较于现在无处不在的收割机,当时收麦主要还得靠人力,无论是收割、运送和碾压,都是肩扛车拉,送到场里晾晒,等着磟碡碾压。当然,在我们小时候,尽管拖拉机已经普及,也时常能见到拖拉机车头后面带着磟碡,在铺满了麦秆的场上转圈圈,不一会儿就把麦秆碾成扁扁,麦粒也从麦秆上分离了。而后来脱粒机的广泛使用,更让磟碡成了多余,到了后来,收割机大行其道,磟碡就彻底成了古物了,除了每天吃饭的时候,人们坐在上面一边吃饭一边谝闲传,就很少有什么功用了。

用磟碡碾把麦秆碾好之后,在一个风起的后晌,用木锨把碾压后的麦子扬起,把麦粒和麦糠分离,才能见到最终的净粮——大半年辛苦的成果,如同金灿灿的黄金一样聚在一堆,呈现在人们面前。这堆成小山的麦粒,任谁看了都心情舒畅,之前收麦疲惫就完全都落了,一切都值得了。

扬场可是个技术活,需要真正的把式行家来扬场,一般人掌握不了要领,活路就做得不行,影响效率。会扬场的人,一木锨上去,麦糠和麦粒零零整整,麦籽自成一堆,麦糠被风吹到外围;不会扬场的人,一锨上去,原来是麦糠混麦粒,落下来是麦粒搅麦糠,根本没分开,还得行家二回返工。所以扬场的人往往能获得更多的工分。

麦粒清理出来之后,麦秆和麦糠则被重新规制,麦秸用木杈堆成一堆,麦糠单独放起来,还要再次碾压、扬场。搭麦秸积的人都是行家,行家拿着木杈站在中央,周围人把麦秆集中在他周边,中央的人把麦秆堆起来。随着麦秆堆越来越高,这个人也越站越高,最终堆砌两三米的高度,在场面上形成一个个立体的抛物线形状的麦秸积。外行搭积往往拿不准尺码,堆出的麦秸积要么又矮又粗,不合章法,看起来丑得很,要么细高细高的不稳当,甚至正堆个半截子就成了歪歪,一不留神好不容易堆起来的麦秸积就倒了,前功尽弃,弄得周围翦叉送麦秸的人一阵笑骂。

我二伯当年是生产队里干活的行家,干啥事情都细发得很,割麦几乎是贴着地面搭镰,麦茬齐齐整整的,扬场更是一把好手。当时家里穷,二伯干活实在,手艺又好,往往在麦收的时候能挣到好几倍的工分。

南坡杏树园子的麦,根本没人割,因为啥?树股太低,又铺展得开,把整个杏树林都苫严了。在杏树林割麦,想把身子直起来都不可能,必须半蹲着割。再者说,杏树林的麦光照营养都跟不上,长成了三两颗麦的蝇子撒(苍蝇头),割得再多也打不下多少粮食,干这活完全没有成就感。这种状况下,生产队长只好提高劳动报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跟社员们承诺:杏树林割麦,一天记三倍工分。

我二伯二话没说就答应去了。这让生产队长很有些为难:虎口夺食的日子,后晌一阵白雨就能让大半年的艰辛付诸东流。这么一个灿火将,应该放在最重要的地方发挥作用,好钢用在刀刃上嘛!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队长也没有办法。杏树林的麦再长得不喜人,那也是麦,是生产队的庄稼嘛!可是,又实在舍不得把这么一个能干的人放在杏树林那费人费工出货少的地方。

二伯似乎也看出来生产队长的担忧,他尽最大的努力加快收个速度,只两天时间,就把一大片杏树林的麦子收割零整了,而且,他穿着已经磨透了底子的布鞋,前脚掌因为直接接触地面,已经反复磨破而结痂,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圆形伤疤,每天踩在伤疤上面干活,那种疼痛,常人根本无法想象。当然,他收割完的杏树园,麦茬留得依然低而齐整。

随后,二伯又立即投入到紧张的抢收中去了。但是,连续两天猫着腰割麦,他的腰已经困疼得拾不起来了。为了让家人多挣些工分,多分得一些粮食,他内心里依然是开心的,根本顾不上劳累到极点的身体,继续在麦浪翻滚的田里艰辛地劳作着,身后留下半寸高而齐铮铮的麦茬。

麦子收割完,二伯又碾麦扬场堆积,忙得不可开交,晚上还要再场里看粮食(怕天阴下雨,也怕其他生产队的坏分子来偷,也给工分)。一个麦季下来,二伯能给家里挣几个人的工分,对于缺粮少钱的家庭来说,这些多挣下的工分显得太重要了。

那个年代的人,经历过收割粮食的坚信,自然知道粮食的来之不易,即使在后来日月好了,也绝不会浪费一点点粮食,这些粮食确确实实是农民们用辛勤的汗水一粒一粒换来的。而如今种粮太方便了,粮食扔到地里,除了施肥浇水,完全不需要太多的人力干预,机械化给劳动力带来了巨大的解放,而现代人对粮食的态度,却不如老一辈人那么珍惜和仔细了。我们中国用全世界十五分之一的耕地,养活了全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粮食永远是中国人最珍贵的东西。爱惜粮食,就是对我们的未来负责。

文章来源丨作者供稿

原文作者丨吉建军

图片来源丨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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