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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尾到七八月份的夜晚,丛林中出现了捉知了猴的“突击队”。人们手持各式的“枪械”,对钻出地皮的知了猴发起轮番灭绝式攻击。使用电池手电筒的是保守派的。带Led灯管的手电制作可谓科技领先。其亮度几乎能超越星辰。有一种电器状如喇叭,光如灯柱,且放射七彩光芒。树木、虫卵、草芥,趁着夜色接吻拥抱者,撞击一棵大树的自我疗伤者……在它的照耀下均无处躲藏。这些手电筒各色的线条在树林里交织、扫射、碰撞,有时候像集体“捉拿”一个犯了重罪的人,郑重其事,毫不懈怠。
一棵树刚被一个手电筒“射杀”,另一个手电筒接踵而至,再后来的手电筒也如此搜捕。没有什么能逃出人类布设的天罗地网。那些知了猴在黑暗的地下活了十几年,怎么也不会想到刚钻出地皮,便落入了人类欲望的胃口。我极力躲避着这些人为的光束,即使手电筒不对着自己明晃晃扫射,也会感觉每束光线都会钻入我的身体,沿着五脏六腑的细小血管走来走去,似乎非要搜出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那天,是我把犯了肺炎的父亲送到妹妹那里住院治疗,返回滨城处理花店事宜的第二天晚上,我的心情极其沮丧、难过,就像父亲明天就要死去。我像个行尸走肉在丛林里晃荡许久之后,坐在一个椅子上,翻看小妹发给我的父亲打针好转的视频,那只知了猴悄悄地爬到了我的脚面上。我发了一个对这只知了猴宣布“主权”的朋友圈后,随即从身上搜索能把这只知了猴带回家的工具。写诗的Z君发来了消息:“它也是生灵,把它拿到树的高处,把它放生,让它飞”!我给Z君打了十几个问号过去,他又重复发了上面的消息给我,文字的后面还带了一个竖起的拇指的表情,意思是我能做好这件事。我抓起它的瞬间,感觉到了它作为一个生命本能地挣扎。它的复眼明亮,膜翅短小紧贴锥形的身体。我把它放到一棵黄杨树距离地面约有八九十公分的树干上,它先是停顿了几秒,似乎用复眼看了我几眼,从树干上滚落到草丛里。我再次拾起它时,感觉到了它身体有了柔软的微妙变化。难道一只昆虫也是通人性的吗?知晓我此番作为绝非矫情,而是出于对一个生灵活着的尊重。这次它沿着树干爬了几十厘米后再次跌落下来。我拿起它后检查了它的四肢,并没有发现受伤的痕迹,一下明白了这生灵,是以这样的方式表示感谢我的“不杀之恩”。这难道是一种匍匐叩谢的大礼?果然如我所想,当我再次把它拿到树干上,并用自己张开的双臂独挡了捉拿它的人类,它以极快的速度朝树干上空爬去。在有光线的地方爬了两三米后,又迅速转向了树的黑暗面。在转向黄杨树黑暗面的那个时刻,我分明感觉到了它倾斜了身子望了我几眼。我站在树前不禁感叹这个聪明的家伙,比我更知道在光亮的境遇里无法保命生存,“暗处”才是永久的居所,才是生活的真正家园。当即写诗一首纪念:遇到它时/它刚从过去的时间而来/头上顶着腥味的泥土/和未曾褪去的黑暗。我控制住“扼杀”的冲动/推动了它飞向天空的进程/离开地面四五米时/它两次从树上滚落/难道是一种叩谢?当我最后一次把它归还给一棵树/它开始用复眼探路/用六只脚匀速前行/遇到一个树疤时停顿了下/向我倾斜了下身子/很快从光亮的一面/转向了黑暗/似乎已经明白了路途。那天晚上,我梦见了那只知了猴,地点好像在我家老宅的那棵大槐树上,它爬到了远离尘寰的高处,独对夏夜,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背部的皮被撑破,它挣扎出来倒挂着自己,绿色的膜翅轻微旋动,三只单眼无比明亮,慢慢脱离了蝉皮,完成了蜕变,发出了低声部的第一声蝉鸣:吱、吱、吱。在梦里,我的身体痉挛着,有被撕裂的痛感,想喊叫却始终没能发出声音。我似乎在茫茫四野,大地黑漆漆一片,漆黑之上是众星闪烁的宇宙。我下沉、上浮。似乎要脱离黑暗如那只知了去追寻光源和飞翔。立秋后的某天,我与诗人小M、小D,在我的诗韵鲜花苑小聚,饮酒谈诗。诗人小D正朗诵我的诗歌《借菊的风骨抒情》:秋风带着季节的号令,掠走你的体香/你的魂魄仍在天地间昭然/浩瀚的花海/颠覆秋天的萧瑟/你在一首乐曲里满身是殇/我依然借你的风骨/完成对于秋天的抒情。小D正读的起劲,忽然响起了蝉的鸣奏声,极其巨大。我们说话时它提高了音量,我们缄默时它也由高声部转化为低声部。似乎就在身边的某处。我们分别在玫瑰花、百合花丛里寻觅几遍未果。当它放松警觉再次展示它的高声部时,被诗人小M,从悬挂在射灯上的花篮里抓了一个现行。诗人小M捏着它身体一侧的翅膀,它的另一边的翅膀在花苑里咪咪地旋转起来,其速度可以用加速度来形容,旋转时发出线条的光亮,没有谁能“插足”进去。它腹部的发音器像一枚锣鼓被人敲打着停不下来。当我从诗人小M手里接过高速旋转的蝉时,感觉到了它双翅的巨大力量。那种力量想要牵引某个人或者物品。整整一个夏季,它飞跃了苍穹、流水、峡谷、白天和黑夜。穿越了雨幕,风洞,成功脱离了人类的“围追堵截”活了下来,并一路穿越城市的高楼大厦,车马飞旋,觅我而来,这得是多深的情缘啊。诗人小D打趣说:“这可能是你放生的那只知了猴变的,在临死之前特意来看看你,和你道别的。”听诗人小D这么一说,我也似乎有了这样的模糊意识。 夏季短暂,路途漫漫,一只暮蝉仅依靠触觉,单眼与复眼,扇子似的膜翅还有强大的发生器,就能找到我吗?如此说来,我这个时常躲避人类的孤独者,在昆虫的世界里倒是有了知音。因为人也好,动植物也罢都需要生,也需要死,放生一只蝉,就是放生我们自己。蝉同“禅”都是来自佛家,所以叫知了啊。临下班时,醉意袭来,我把那只蝉放到电车的车兜里,一路疾驶到了我第一次发现它的公园,把它拿到了黄杨树树干上,离着地皮七八十公分高的位置,并拍打树干驱赶它飞走。可是它煽动翅膀竟无法起飞,还几次从树干上跌落。似乎它的巨大力量在我带着它飞驰的短短十几分钟消失殆尽,也似乎它已经不愿意再次起飞。如果说我第一次放生它的时候,它主动的跌落是对我的谢恩,那么这次,它就是完成生命历程后的一种降落。我喜欢这种死亡的方式。
璎宁,实名张学芹,中国作家协会协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参加过山东第十六届散文高研班。自2004年在《十月》《文艺报》《诗刊》《青年文学》《散文》《散文选刊》《散文百家》等期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八十余次。长篇散文《玫瑰刺》发表于《十月》后被《散文选刊》转载,入选“中国最有情散文二十家《2019中国散文年选》。出版有散文集《飞翔的另一种形式》和《隐形的麦芒》两部。获得过第四届“中华铁人文学奖”散文提名奖,领悟文学奖散文奖,首届吴伯箫散文奖一等奖等各种文学奖励。
山东省散文学会成立于1986年,是由山东省作家协会主管、山东省社科联业务指导,在山东省民政厅登记注册的省一级法人学术社会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