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恋病中的岁月

01活下来的新眼光

出院那天,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最后一缕阳光照在住院大楼的外围 ,我眼睛看到的,是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迈着那么矫健和匆忙的脚步,有一名衣着光鲜的女子,提着一个漂亮的花篮,正准备去探望一个病人,紧邻医院的大马路上,依然有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在即将开始的城市夜景中,首先拉开了晚高峰拥堵的序幕。

仅仅是在那个没有窗户的病房里待了不到三天,出来的感觉,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心情,所有曾经稀松平常的一切,在我眼中,都代表着鲜活的生命在人世间留存的欣喜。

孩子们曾去医院看望过我一次,在简单的一阵对生病这件事情的疑问之后,继而就开始了围着小小病床的追逐打闹。

或许我们小时候也是如此,对于父母曾经经历的重大事情,因为我们的懵懂和尚未成熟的心智,变得几乎没有什么感知。

回到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关着房门,依然能听到她们在客厅里时而亲密无间,时而愤怒哭泣的儿童剧,曾经日复一日上演的这重重序幕,如今成为我感觉心安的最好背景音。

目之所及,房间内都几乎还是住院前的样子,床边的那株飞宇,似乎这几天长得高了一些,几乎每天背的小包,还是安静地待在桌面上,没有读完的书好像还散发着曾经手指的余温,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当然,只要我回来,孩子们的童年,就依然还是原来的色彩,这些带着个人属性的物品,就还可以延续曾经的生命。

我就是这样,重新认识我生命当中习以为常的一切人和事。


02 读的书

除了睡觉,我总还是需要找点事情做,于是,在这个不到一月的时间里,看了好几本书,都是从前买了,却一直没有开封的。

总感觉看哪本书,也需要某种时机的成熟。

充满着生活趣味的《人间草木》,美丽的水墨插图,瓜果蔬菜中体味人生趣味的那份恬淡,每每让我有一种精神被疗愈的效果。

《一片叶子下生活》,是另外一种感觉,那是一个从大地上的万物来描写人的角度,麦田,草籽,蚂蚁,老鼠,镰刀,玉米,这些东西都充满了某种意向,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生命启示,在人类主宰的世界里,顽强生长。

还有那扇似梦非梦的老房子的院门,总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又开又合。

在细雨中呼唤》,余华的小说依然是那么情节紧凑,这部述说各种父与子的情感纠结的小说,让我更加感觉到人生就是这样,看起来满目疮痍,却又透着某种温情,而这,也正是我喜欢余华的原因。

南渡北归》,补充了一段民国史,认识了一些曾经耳熟能详的大师,并学会了撕开标签去认识一些人的真性情,当然,也会重新思考关于初心的重要,关于人的命运,尤其是想要有所作为的人,跟一个时代大势无法分割的关系。

《人间词话》,每每看完一小段,总感觉自己想要读一本书,或者读完几十首诗,大概才能够真正明白作者的本意。

也开始读《黄帝内经》,虽然只是看了第一部分,却反而消除了之前对于中医的误解,因为作为医学典籍,在第一部分,根本就是在讲世界观的问题,认识我们与自然的关系,因此,它不仅仅是医学的,也是哲学的。

书还有很多,也会一直读下去,然而养病时候看书,跟平常时间大有不同,因为它们成为了病中真正陪伴你的东西,是一段跟自己安心独处的时光,不问世事的心安理得,尤为难得。

我也终于能够理解,史铁生在住院期间,依然会通过各种途径找书看,即使医生护士多次劝阻也没用,因为人活着,食物的营养仅仅是必须,毕竟,除了身体,我们还有心灵需要照顾。


03 花的价值

闺蜜在我出院那天,就匿名定了一束鲜花送到家里,黄玫瑰和康乃馨的组合,家人把它们放进花瓶里,就放在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书桌旁边,每次睡觉起来,一睁眼就能看见。

对于有生命的东西,现在看起来尤其觉得好。

也因为这一束花的缘故,老公又在网上订了一个月的鲜花,大概,他也看到了,鲜花也是可以点燃生病人眼中的神采。

这些案头的花,不时成为了孩子写生的对象,如今,她们成为了我收拾出来的书桌上的常规摆设,每每看见,便觉得心生喜欢。


04 我的秋天

躺在靠窗边的躺椅上,总是眼神涣散地看着外面,于是,惊觉我可能将错过北京最好的季节,遗憾中又带着惆怅。

于是,首先重读了<故都的秋>,认识了很多秋天的植物,和属于北京城特有的秋天景观,以及郁达夫战乱中身怀的故都的怀念。

“秋天,无论是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

“不逢北国之秋,已十余年了。”

"足见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地特别能引起深沉,悠远、严厉、萧肃的感触来的。不单是诗人,就是被关闭在牢狱里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能感到一种不能自已的深情,秋之于人,更何尝有国别?更何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

循着《故都的秋》,又看了欧阳修的《秋声赋》:

欧阳秋,满怀悲愤之情,秋声是这样的:

“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

而欧阳修的书童子眼中的秋声是这样的: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老舍先生在《住的梦》里说,秋天一定要住在北平,他说天堂就应该是北平秋天的样子。

顾城说:“只有当你的生命美丽的时候,你的世界才是美丽的。”

我的秋天从开始观察窗外的那棵枣树开始,我突然想知道一颗枣子需要多久变红?

枣子是从跟树枝相连的一头开始红的,它的红是一点点往下渗透的,大约两周的时间,一颗枣子就全红了。而此时枣树的叶子,似乎一直保持着绿色,当然,中间经历了两场秋雨,第一场秋雨过后,叶子反而焕发出了一种生机,变得更加清新滋润了,然而第二场秋雨过后,叶子就开始有萧条的姿态,我想只要再来几场秋风,它们就会随之飘落了。

与此同时,旁边的柿子成熟要漫长许多,柿子是从里往外变色的,而且是从底部往上变,先是很长时间的青色,然后就是一种隐隐约约的青中泛黄的感觉,再然后就是一种浅色的黄,最后才是那种耀眼的橘色,前后大概数月之久。

除了这些大概除了我几乎无人关注的长在树顶的枣子和柿子,我的秋天还有关于蓝天的,关于云朵的,关于清晨的鸟叫声,在人事的声音悄然隐去的时候,自然的声音仿佛一夜之间都清晰无比了。

“鸟语虫声,皆是传心之诀。花英草色,无非见道之义。学者要天机清澈,胸次玲珑,触物皆有会心处。”

我也突然发现,我从来没有像如今一般,真切地感受过秋天,感受过一个季节的种种生命迹象。

我的秋天,也因此变得有些诗情画意了,倘若因为这样一个足不出户的秋天,让我锻炼了从此可以拥有四季的眼光,那就太值得珍惜了。


05 静坐+随笔

静坐一直是书法教室的作业,然而我一直也没有去践行,总感觉时间不够,静坐倒不如拿来写字,如今却自然而然地想起来,并开始实行,无它,唯心静尔。

虽然我现在静坐的时候经常会跑神,但是正是这种状况的出现,让我充分认识道了自己意识层面的一些东西,包括情绪,担忧,就好像有另外一个我,曾经是跟你的所有行为和感官融于一体的,只有在静坐的时候,它会跑出来,让你认识,这,大概就是觉察的意思。

静坐并不耽误功夫,它值得为之付出时间。

写随笔,我指的是真正意义上,毫无预设性的,只是记录意识流淌的那种随笔,我曾经觉得我是做不到的,因为对于写作这件事情,给予的期许和含义太多,反而经常感觉举步维艰,困难重重。

文贵自然,偶然欲书,都曾是我想要需要却一直实现不了的感觉,如今,不知不觉中,居然也已经写了20多页的随笔,而此间最大的改变,在于心境,对自己的真实,对一件事情的无目的,就是最好的写字时间。


06 活着的事情

人只要活着,就总归还是要为活着的事情忙碌。

这几天,随着身体的日渐恢复,随着自己踏出房门的时间更多, 我感觉自己曾经的那个角色在一点点复活。

对于孩子学习的关注,对于家中物品的摆放和整洁,对于老公工作状态的询问。

倘若没有急刹车,人生就只能在惯常的轨道上运行,扮演自己始终如一的角色。

我因此已经开始怀念这段静养的岁月了。

然而一件事情的发生,总归会有它的意义在。

我真正开始认识到“人生无常”四个字的含义。

人生无常的意义刷新了我对于时间的认知,从前我们总会感觉自己的时间还有很多,至少我们还不会像老年人那样感觉时日无多,然而,在我们无法预知的生命旅程中,其实有很多种可能,也许就会中断我们自以为会有的生命长度。

所以,伴随着人生无常而来的,是对每一个当下的珍惜,对于自己可把握的内容的珍惜。

我们不一定都有我们认为的将来,真的不一定,我们能有的,仅仅只有已经过去的,而切切实实在度过的今天。

所以,我会鼓励自己,从此刻开始,安心享受每一天,不问过去,不畏将来。

对于孩子,我会鼓励她们求学进取,但是,生命本身的质量,比一切都来得更重要,所以,我将坚定地鼓励她们每天都抽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直到很久以后。我也很珍惜我们一起在躺椅上讲故事大笑的时光,那才是永恒的岁月。

对于伴侣,我将鼓励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忘初心,人生活的是过程,活的是真实的自我。

对于这段时间给过我照顾和温情的亲人,朋友,我会加倍地珍惜她们,并用同样的真情回馈。

至于我这段时间养成的各种我所珍视的习惯,读书写字静坐,我将把它们当作一份永恒的礼物,放进每一个日常里,保证精神上的我,永远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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