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记忆:磕头拜年
大年初一拜年的脚步声,是从年三十儿夜里下饺子起开始的。
我们正忙着下饺子,听到屋山头上有林林港港一群人的脚步声,知道磕头拜年的行动已经开始了。
吃了夜里的饺子就是新年,拜年顺理成章就开始了。占得所有拜年队伍之最初先机,算是对老人最大的尊重了。
我们村里的拜年习俗是早起磕头拜年。
对于年初一这天是否穿新裤子是较大的纠结,按说过年要穿新衣服,至少是干净衣服,可是要在一个宗族里挨家挨户的磕头拜年,会跪两个膝盖的土。因为各家各户只在供家谱的下面铺上跪拜用的毡席,可去磕头拜年的人多,一块小小的毡席根本不够用,大多数人是在院子里的土地上下跪的,实实在在的要把裤子和土地亲吻,几乎可以彻底保证,只拜年的这一早晨就足以让两膝盖儿满是尘渍,拍打不掉,回来也必须得换。所以有时候就穿个旧裤子磕头,拜年结束再换。
初一早晨,每户人家大概只有女孩儿可以睡懒觉,所有的男丁和已婚的媳妇都早起出去磕头拜年了。
拜年少有单崩个,都是一队人,高喊着:大娘,来拜年儿啦,我磕头了哈。
磕头顺序分别是:先是家谱上给先祖磕三个头,后面凡超过自己年龄的人各磕一个头,一边磕一边念叨着:这是俺大娘的,俺哥哥的,俺嫂子的,二哥的,二嫂的……论资排辈儿,将所有大于自己年龄的人全部磕一遍,才算拜年结束。
就是家里没人,头照样磕,不会因为没有看就作弊免掉,山东人绝不会这样办事的。没人看见,可天地可见,先祖可见呀。磕完这家,又走向那家……
磕头都是是本家男丁一起去,父亲带着儿子,哥哥带着弟弟,若女眷们少,形成不了三人以上的队伍,也可以和男同志合在一起拜年。
走着走着,磕头拜年的队伍不断沿途粘人儿,合并部队,到后来都会有三四十人的大队伍。走进谁家的院子,都是乌压压跪倒一片,前面有人领跪,说道着头分别磕给谁,后面的跟着一起一伏,那场面真叫壮观。
就算家里有老人,领跪人也就是说几句话,从来不敢坐下。如若他坐下聊天儿,后面那几十人怎么办?也就说一两分钟的话,大家都笑着走开,“转战”另一家……
我小时候,整个村子家家都是这样拜年儿的。至于女孩儿,都是在年三十儿夜里给家谱上磕头拜先祖,给自己家里人磕头,到初一这天不必早起去别人家磕头拜年儿。所以没出嫁的女孩儿,初一这一天是清闲的、不累的。
磕头拜年儿说到底是个体力活儿,几乎要磕大半个村子,走路,跪下一次次俯下身去,只磕得腰酸膝盖疼。初一这一天虽然不干什么活计,但是体力却最累。
这种体力拜年儿比起嘘寒问暖来,对喜欢旧礼法的老年人而言,应该说更“实惠”,在祖辈人的心目中,这一磕头跪拜便是全天下最大的尊重啦,所以老人家高兴。
记得有人开玩笑说:奶奶,给您磕头了,快伸开包,收着”,于是,笑容可掬的奶奶就将大襟儿褂子的下摆撑开,说:收着啦,收着啦。
我们村西头,磕头的习俗在某一年差一点儿被改变了。院儿里一个在外面上班儿做了领导的叔叔去院儿里一个老人家家里拜年,他没有磕头。估计他也有改变这种古老风气的想法。
结果怎么样?没有收到磕头的老人心里极不舒服,理所当然地认为:当领导了,看不起人,不拿他当老家局儿。
微词传出,大家心中暗暗盘算,纵然蟒袍加身,也要行跪拜之礼,做谦卑尊重状。
下一年照常行跪拜大礼,老人家满意了,说这样好,这样好。
拘囿于这样的说法,谁还敢摆驾不磕头?官儿再大,在村儿里也不如老家局儿大。于是磕头之风愈演愈烈,有增无减。
前几年,我还问过村里是不是仍然磕头拜年儿,兄长说,磕,磕大半个村子呢,真是累得膝盖儿疼。
今年初二,我问几个拳友儿,你们村子是不是也磕头拜年儿?是啊,都是磕头,是真磕头,不是光说的假把式。原来,不光是我们村,大家都差不多。
对于有社恐症的人来说,拜年儿说话或许还不如磕头跪拜好些吧,只需笑笑跪下即可。
至于网上批山东人磕头拜年是陋习,应该叫停。我觉得还是顺应当地的习惯,跪拜的尊重已有多年,一下子不磕头了会让老年人不舒服。
不过,随着住进楼房增多,有老观念的老年人减少,外出的孩子在当就地过年儿回来的少,那磕头拜年儿估计也会越来越兴不起来,越来越稀缺。
在我心中,跪拜的确是大礼,大概除春节外,其他时候儿只是在丧事、喜事上跪拜,再无其他。
“男儿漆下有黄金”,这是鼓励人要坚强挺直脊梁,不能软弱没骨气,而春节行跪拜之礼,这种非软弱,而是尊重跪拜年长者,我看并非陋习。
如今,每年年三十儿,我们都还带领孩子给家谱上先祖磕头,山东人的磕头跪拜,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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