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不由你（小小说）
文/老翁
银花餐馆张贴出转让启示，怀揣各种小心思的食客，围在餐馆前各抒己见，议论纷纷。可惜啊！林场居住区这条小街只有三家餐馆，属银花餐馆的生意兴旺，关张太可惜。喜欢吃银花做的小坛焖肉，五仁粘豆包的食客，为自己的舌尖叫屈，再也品不到如此美味，用不多时老子的味觉都迟钝了，真他妈巴子的没劲。
喜好银花高大前胸那一口的三蛋，挤在议论的人群中，扇呼着自己那双招风耳，色迷迷地挤弄永远睁不开绿豆眼，说他一天不见将胸部前襟撑破的银花，非把他想的心痒痒死。一只棉皮靴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你他妈的还没叫骚狐狸的大黄咬够吗？老娘的胸脯似平原咋地啦，照样给你奶活一儿一女。你小子再敢来寻臊味儿，老娘把你眼睛剜出来当泡踩，再把你那玩意割下来炖着吃了。
三蛋捂着脑袋在前面跑，他媳妇手提一只棉皮靴，光一只脚，踏着厚厚的积雪，拽着肥大的屁股在后面追。路上行走的人，自觉为他夫妻让出一条跑道，站在路边拍手喊加油，加油……小街上如此热闹。
这条小街唯一的一家小茶馆，出现与街道的热闹形成极大反差，安静的看不到一位茶客。唯独那间包厢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有三个身影在晃动着。银花为两位男人斟满茶，对他二人说：我已经决定关闭餐馆，你们说说各自有啥想法？
两位男人是银花餐馆的常客，一位是林场最年轻的副厂长肖宇，一位是人们称作林场种植人参状元的常友民。
银花餐馆是在前些年，她结婚半年多的死鬼男人，因为贪杯在返回家的途中，晕晕乎乎走进森林被冻死在林子里。一个外乡嫁过来的寡妇，又跟死鬼男人住在距离林场五里外的小洼屯，无依无靠没有生活来源。只能用半年来积蓄的少得可怜的资金，在小街上开个小餐馆维持生计。银花做姑娘时，在娘家每逢过年过节，她做的几道家常菜派上大用场，小餐馆开张不多时生意就火了。
银花死鬼男人生前只有两个喜好；老烧和狗。餐馆是闲杂人集聚的场所，难免有不坏好意的食客，饭菜好坏无所谓，盘算银花是来吃饭的目的。银花把死鬼男人生前养的一只大黄狗，取名叫大黄的带到餐馆，仿佛大黄是为死鬼男人看护她似的。只要有人敢在餐馆跟她动手动脚，大黄马上冲那人呲着牙，敢再对银花造次胡来，大黄会立刻下口咬他。银花开张不到半年，大黄咬伤好几个心怀歹意的食客，大黄成了她的保护神。
即使还有人对银花不怀好意，看到大黄蹲在后厨门前，心里那点鬼念头早被大黄警觉的眼睛里放出的绿光吓没了。因没人再敢对银花做出轻浮举动，大黄再没咬伤过食客。三蛋惦记银花不是一天两天，他发现这几年大黄老实了，不由得想入非非。前几天他在餐馆吃饭时，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敢摸了一下银花的屁股，大黄上去就是一口，把三蛋的腿肚子咬了几个洞。银花根本没去关注他的伤势，摔在三蛋脸上伍佰元钱，叫他自己去打狂犬疫苗。三蛋自知理亏，哪敢收她的钱，拖着流血的伤腿灰溜溜逃走了。
二十四岁开始守寡的银花，餐馆这几年生意不错，腰包鼓了，却感觉缺点啥，心里总是空落落的。眼瞅着迈进三十了，她的内心时常涌出一股骚动，渴望再找到一位对她知冷知热的男人。她不信命，却相信她的保护神大黄，每当她瞅着不错的男食客时，故意跟他接近，看看大黄的反应。结果试了几次，大黄眼睛里总是露出凶光，假如再靠近哪位男人，它会呲着牙发出准备攻击的咕噜声。没人的时候，银花拍拍大黄的脑门，说有它守着自己，想找个男人都很难。
周一至周五，几乎顿顿来餐馆吃饭的副场长肖宇，从不多说一句，吃完他每天的老三样，拍屁股就走人。有一次他想再要一碗汤，无意中拉了一下银花的胳膊。她担心大黄又要发怒，有意把自己挡在肖宇身前，回头瞥一眼大黄，它耷拉着耳朵卧在原地，好像啥都没发生似的。银花在心里埋怨大黄，看对谁都行，扁扁看上前途无量的大帅哥，又是林业局长的东床快婿，这不是在玩弄自己吗？
一天晚上，肖副场长来的很晚，等吃饭的人散去，他把银花叫到饭桌前，突然冒出一句：我稀罕你。银花先是一愣，然后笑嘻嘻地说：好我的肖大场长，这种玩笑开不得，你哪位波斯猫夫人知道此事儿，还不把我活吃生吞喽，你饶了我吧！她说完吓得吐吐舌头，当面怎能叫他夫人外号呢！自己的脑袋被熊瞎子舔了不成？为啥这么不冷静，给人家领导难堪了不是。
肖宇将头顶在桌子上，突然发疯似的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怒吼道：她不是波斯猫，她是只母老虎，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他发飙的举动银花并不吃惊，她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肖宇那位一个眼睛发黄，一个眼睛偏蓝，好像波斯猫眼睛的刁蛮夫人，林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只母老虎。肖宇结婚后带她来林场住过一段日子，那位波斯猫新娘子看这儿不顺眼，看那儿她心烦，闲着没事就找左邻右舍的由头，一天不吵几次嘴她好像没法活似的。人们在私下都叫她母老虎，相传肖宇连床第之事都由着波斯猫的性子，这种事儿都由不得自己，他这位男人当的够凄惨的。
银花心想：受不了母老虎的窝囊气，来我这儿寻找温存港湾，把我银花当啥人了，可笑，可恨又可怜。打那之后，银花把前厅接待的事儿交给服务员打理，她很少来前厅，专心致志在后厨忙活，做好那几道自己最拿手的餐馆招牌菜。肖宇一如既往，只是更加沉默寡言了。
自从餐馆开张，林场种人参状元常友民，一直都来给餐馆捧场，虽说银花没和他有啥交往，从内心还是很敬佩他的。银花的死鬼男人在生前，经常提起常友民对初恋情人的执着劲儿。现如今的社会风气，他能不辞幸苦寻找多少年，又默默等候自己情窦初开的恋人这么多年，可算林场唯一的一位忠诚爱情的好男人了。
去年年底，三蛋在餐馆胡吹乱侃，说啥他和常友民去县城办事，常友民喝高了，他将常友民连拉带扯弄到饭店后面的三陪房间，他想看看做了多年苦行僧的常友民，到底有多大定力。没成想，接待常友民的三陪小姐，竟然是他寻找多年的初恋情人雪儿。常友民发疯似的跑出饭店，口吐一股鲜红的血晕倒在雪地上。三蛋和那位雪儿把他送进医院，住院治疗费用都是那位雪儿掏的腰包，她执意留在医院陪伴和照顾常友民。
餐馆的食客们对三蛋的话将信将疑，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他小子又在穷白话。三蛋梗了梗脖子，滚动着绿豆般的小眼珠，一百个不服气地说：我要白话半句，不是爹奏娘养的。我把话撂在这儿，用不了几天，常友民必带那位三陪小姐回来。雪儿说了，她为找常友民从长白山脚下来到这片大森林，因身无分文，被迫做起那个见不得人的行当。这次偶遇心上人，她死也不会与他再分开。
在银花印象当中，三蛋是第一次没穷白话，没过几天，常友民果真带着一位俊俏的姑娘回来了。通过三蛋那张没把门的破嘴，常友民带回三陪小姐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那段日子里，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热点话题。人们都以为干柴烈火，他二人不把性爱之火烧红半个天空，不会消停。常友民把那位初恋情人安排在自己的家里，他却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跑到种植人参的马架子住下了。
常友民依旧每天光顾银花餐馆，表情平静的如湖面，仿佛啥事都没发生一样，照常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银花寻思，总把雪儿憋在家里不是事儿，悄悄将雪儿请到餐馆，说她能干点啥就干，不想干在餐馆坐着比在家一个人强。雪儿倒也爽快，擦桌子扫地收拾前厅干活利落，迎宾待客，端茶倒水十分热情，是一位打理前厅的好服务员。中午常友民按正点来了，雪儿开门迎上去和他撞个满怀，他见是雪儿，鼻子发出一个哼字，急速来个后转身，匆匆离去了。
第二天中午，雪儿送一位外地的食客出门，再没回来，银花派人去家里寻找，看到房门一把铁将军，她失踪了。不论是雪儿跟外地人出走，还是她一时想不开躲藏起来，终归是自己好心把她叫到餐馆才发生的事，银花好大一阵子心里过于不去。她将内心的纠结转化成对常友民的热情，对他百般关心照顾，好像只有这样做她方能安心。
时间一长，招来许多猜测和议论，大多数认为银花喜欢上常友民了。常友民原本很欣赏诚实善良的银花，大家的议论他信以为真。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紧紧拿住银花的双手，大声地说：银花，我稀罕你。银花赶紧扭过头去看大黄，它闭着眼睛在后厨门口打盹呢！天意啊！银花没有去挣脱，心平气和地说：容我一段日子想想行吗？
不知哪位好挑事的食客，高声呼喊：林场的苦行僧能拨开云雾见青天，为了银花而开荤，大家为他鼓掌。前厅里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嬉笑声混作一团，彻底颠覆了银花保持餐馆安静的初衷，餐馆乱成了一锅粥。就在此时，肖副场长把饭钱重重拍在饭桌上，怒气冲冲地瞪一眼银花，转身走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的身影，却为银花与常友民互相了解赢得大把机会。
常友民的家乡在长白山脚下，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体弱多病的父亲学习种植人参。雪儿是他从小撒尿和泥一起长大的邻居，可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在他十八岁参军临走的那天，雪儿不但把少女的纯洁给了他，她还海誓山盟发毒誓，一定等他回来。他参军来到这片大森林当一名边防战士，四年后退伍复员，被就地安排在林场保卫科工作。
常友民来林场报到的第二天，请假返回离开四年多的家乡。刚走进屯子，遇到一位乡亲告诉他，他的父亲早在三年前去世了，他父亲临终前只有一个心愿，在他过世后不要通知儿子，让他在部队安心当兵。常友民来到相依为命的父亲坟前，痛哭一场，又去雪儿家中打听她的下落。雪儿的父母吃吃唔唔，说他们也不知道雪儿的落脚处，劝他不要再找雪儿了。
常友民固执的相信雪儿一定深爱着他，或许她遇到啥麻烦，不便来见他，所以他四处打听雪儿的下落，这样寻找就是八年。当他在那种地方遇到雪儿，他心中对爱情的美好梦想，彻底被现实摧毁了。不论雪儿怎么解释，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更无法接受雪儿。
今天银花特意把肖宇和常友民请到茶馆，就是想将自己的底牌摊开。当听到肖宇的不赞成和常友民的支持，她拿出一枚硬币说：很多人叫我丧门星，我认。六年多了，我是一个三十岁的年轻女人，只想找一个能在我累的时候靠一靠的肩膀，没其它奢望。今天我信回命，让老天决定我们之间的命运吧！
肖宇站起身说：没必要，你心有所属，何必为我的面子玩这一出？我现在正式退出追逐，明天我就去局里报到，祝你们幸福。
银花和常友民去往小洼屯的路上，常友民问她为啥让老天决定自己的命运，如果肖宇猜对硬币，你真打算和他相爱吗？银花诡秘一笑，说那枚硬币正反面一个图案，自己想要谁他能跑掉吗！他们来到小洼屯，开始幸福地过起了二人的小日子。好景不长，第四天一大早，银花死鬼男人的七大姑八大姨寻上门，声称银花一个人在这儿住一辈子，她们绝无二话，带回野男人绝对不行。
银花本想去常友民的家里住，他把头摇得像拨楞鼓似的，那个家是让他无法承受的地方。美好的记忆与现实的困惑交织在一起，那种痛无法用语言表达，犹如把他的心扔进绞肉机里绞碎，痛到无心的麻木。银花理解他内心的酸楚，就跟着他来到种植人参的马架子窝棚。她认为幸福不在于居住的好坏，只要二人相爱，就是人生的幸福。
银花和常友民住在一起，对于三蛋是彻底破灭那个歪念头。偷腥的男人必须找到想成为鱼的女人。三蛋把目标锁定水果店的老板娘，没费啥事儿，二人一拍即合。三蛋的媳妇感觉这几天他不对劲儿，尾随其后密切关注，发现他特别勤快的往水果店跑，进去后很长时间不出来。她心想：你小子在这儿玩猫腻，你等着，老娘不会轻饶你小子。她返回家中找一根镐把，又怕把自己的男人打伤残，她将镐把缠两层厚棉花套，提着直奔水果店而去。
她来到水果店门前，门是虚掩着的，她推开一个小缝隙往里面观瞧，三蛋正跟老板娘抱着啃呢！三蛋的屁股不听使唤地前后骚动，一股怒火冲到脑袋上，她踹开门，照着三蛋的脑袋就是一镐把，三蛋没吭一声瘫倒在地上。被吓坏的老板娘坐在地上大声嚎叫：杀人啦！杀人啦……
邻居们听到喊叫急忙跑过来，看到晕倒的三蛋马上把他送进医院，经医生检查，认定严重脑震荡。由于钝器所致，造成严重脑内损伤，即使保住性命，以后不成为植物人就是痴呆的傻子。三蛋的媳妇后悔已经为时已晚，她悄悄溜出医院返回家中，晚饭时，她给两个孩子做一桌好饭菜，看着孩子吃饱喝足，又把孩子哄睡了。
她烧一盆热水洗洗澡，对着镜子仔细瞅瞅自己的身子，平坦的胸部，肥大的臀部，她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唉！老天不容我呀！而后翻箱倒柜把自己喜欢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穿在身上，拿出大半瓶敌敌畏，对两个睡着的孩子说：不是妈妈心狠，是老天容不下妈妈，孩子别怪妈妈。她闭住气，仰脖子把半瓶农药灌进去，躺在炕上强忍着剧痛，无声息地走了。
银花张罗着把三蛋的媳妇安葬后，提出和常友民去三蛋家住一段时间，照顾一个三岁小丫头，一个五岁的小小子。常友民坚决不同意，把两个孩子带到窝棚跟他们一起住，他会把两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三蛋家他绝对不去。银花见他坚决的态度，不想再说废话，收拾东西去了三蛋的家。
没过几天三蛋苏醒了，只是两眼无光嘴流口水，成了一个傻子。银花把他接回来，一边照顾两个孩子，一边照顾啥都不懂的三蛋。他连饥饱都不知道，每天蹲在门口一言不发，只会傻呵呵的笑，倒是很好照料。银花看他身体恢复的不错，带他来到他媳妇的坟前，让他给媳妇磕头请罪。没想到他在磕头的时候，含糊不清的说一声对不起，无光的眼睛浸满泪水。银花兴奋地举起双臂，对着大森林高喊：他还有救，他还有救……
进入腊月二十几，银花开始忙活过年的吃喝，尤其她做的五仁粘豆包，是整个林场的人们的最爱。常友民早把年货备齐，他将年货放在门口，吆喝一声马上走人。银花心想：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看你还能撑几天。银花这次想错了，他把年货全部送来之后，再没踏进小街半步。气得银花一边忙活，一边暗暗数落他：死犟死犟的一头倔驴，我咋能看上这头倔驴呢？
腊月二十八那天，天空飘落着雪花，银花因做粘豆包和小坛焖肉，却忽略了三蛋，直到天黑也没见他的身影。银花心想坏了，他不是跑到林子里走不来了？银花马上去找常友民，叫他召集人进林子寻找三蛋，又将水果店的老板娘叫来，帮助照看孩子，她也去林子寻找三蛋。二十几个人在林子找了一夜，还是没三蛋的影子，这时大黄咬住银花的裤腿，冲着墓地汪汪地叫。
她马上跟着大黄来到三蛋媳妇坟前，发现他趴在坟头早已被冻僵了。银花摇摇头，轻声嘀咕着：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知道她是你的媳妇，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大年三十前晌，林场的人们将三蛋夫妻合葬完，人们都急忙赶回家过大年三十，只有常友民站在银花身边没动。银花好像他不存在似的，让两个孩子给父母磕三个头，然后对孩子说：以后我就是你们的亲妈，妈妈会好好把你们抚养成人
。
两个孩子扑到她的怀里，叫一声：妈妈。她答应一声，抱起三岁的女儿，牵着儿子的手说：我们一家三口回家过大年三十去了。
常友民冲她喊道：我要和你结婚。
银花头也没回，来一句：这事儿不由你。
雪花还在不停地飘落着。常友民像一跟木桩戳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银花娘三远去的身影，很久，很久……
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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