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晋郗鉴、谢玄和刘牢之掌控北府的差异,看北府发挥作用的转变
北府是东晋重要的军事力量,最早在东晋初期由郗鉴组建,后又先后经历谢玄和刘牢之等人的统领。而在东晋不同历史阶段,郗鉴、谢玄和刘牢之三人所统领的北府军也存在许多不同之处,而这些差异恰能体现北府军在不同历史时期,所发挥作用的差异。
东晋初期的北府军:稳固江左内部局势
永嘉之乱后,北方大量流民难逃,至京口、晋陵一带,郗鉴给予逃到此地流民“处与田宅,渐得少安”,进而组建了北府军。可以说,在东晋打下赫赫威名的北府军,最初大部分都是由难逃的流民所组成。而最初组建北府的郗鉴,则是永嘉之乱后的流民帅。所谓流民帅,是统领流民力量的将领。虽然北府是主要以流民组建,但这并不影响北府军在东晋初期所起到的稳固江左内部局势的作用。
郗鉴所统领流民力量南下,恰逢当时王敦之乱起,晋武帝听从纪瞻等人的建议,引郗鉴、苏峻等流民帅,对抗想要颠覆江左政权的王敦之乱。等到王敦之乱平息不久,苏峻之乱起,郗鉴带领自己以流民军团为主的军事力量,驻扎京口,阻止苏峻东逃,确立了东晋北府的地位。郗鉴所统领北府军,保证了东晋政权前期的内部稳定。
而郗鉴在苏峻之乱后,并没有以北府军的威势,趁机夺取中枢权柄,而是依然驻扎京口,拱卫建康。并且,苏峻之乱后,东晋内部形势转变为豫州庾亮、荆州陶侃和建康王导之间的江左政权掌控之争,郗鉴所掌控北府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陶侃尝欲起兵废导,而郗鉴不从,乃止。至是,亮又欲率众黜导,又以谘鉴,而鉴又不许。——《晋书·庾亮传》
王敦之乱后,庾亮依仗其外戚身份得以执掌中枢权柄,但因其太过强势,想要召同郗鉴一样的流民帅苏峻入朝,剥夺苏峻的兵权,导致苏峻之乱。苏峻之乱平息之后,庾亮自请出镇豫州,中枢再由琅琊王氏王导掌控。但是居于方镇的庾亮和当时拥有荆、江军事的陶侃,都不满在中枢掌权的王导,想要废除王导,自己掌控中枢。而王导因经历王敦之乱,琅琊王氏力量受到削弱,因此在朝中孤立无援。这也是庾亮和陶侃敢于废除一手打造“王与马,共天下”东晋政权的王导的重要原因。但在这种情况下,居于京口确立北府军事地位的郗鉴,却不允许这种废除王导的情况出现。因此,才有了郗鉴拒绝庾亮和陶侃。
当时北府军的威名已经在王敦之乱和苏峻之乱中得到检验,由此庾亮和陶侃即便拥有上游军事,想要废除建康王导,也要先向郗鉴咨询,这也足见当时郗鉴组建的北府军在江左的地位。可是,归根基地为东晋内部权势之争的庾、陶、王之争,并没有得到北府郗鉴的同意,因此庾亮和陶侃起兵废除中枢王导的计划也落空。在这个过程中,北府军所起到的作用,正是平衡东晋内部各势力,郗鉴支持正处于弱势的中枢王导,正是起到了稳定东晋内部形势的作用,避免庾、陶、王之争导致东晋内部再起战乱。
另外北府还有着稳定扬州三吴地区的作用,郗鉴居京口还有“都督扬州八郡军事”,节制浙东、浙西军队的加封,这是北府对三吴地区控制作用的体现。而结合东晋之后三吴之地有叛乱,多是京口北府军平乱的情况看,自郗鉴镇京口统领北府时,北府军就有节制三吴之地的作用。还有更直接的作用,那便是拱卫临近的建康国都,从豫州庾亮、荆州陶侃想要起兵废除中枢王导的情况来看,京口北府军对建康拱卫作用也十分重要。
并且结合当时东晋占据长江上下游,拥有荆州、扬州之势,荆州陶侃的西府军和京口郗鉴的北府军,已经成为日后影响东晋政局最为重要的两个内部力量。相比较于对抗北方胡族,郗鉴所统领北府军,所起到稳定内部局势,威慑上游强藩的意义更大。
东晋中期重组的北府军:对抗北方的诸多军事力量联合
郗鉴统领北府之时,并未受到北方强势威胁,甚至发展到了江左政权中期,东晋内部还有余力北伐对抗前秦、前燕等胡族政权。可是等到桓温之后,北伐前秦逐渐完成了北方的统一,也就形成了对东晋政权的巨大威胁。在这种情势之下,谢玄受命重组北府军,不过此时的北府所起到的作用,已经同东晋初期郗鉴统领北府时所起到的作用相差巨大。
最大的原因还是东晋面临了北方氐族前秦政权的强大威胁,这让东晋内部斗争也逐渐转为南北方存亡之争,也因此北府军的作用由原本稳定东晋内部形势,转变为了对抗北方攻伐东晋的前秦力量。这种北府军作用的转变,是受到局势影响的。
而且,相比较于郗鉴给予流民“处与田宅,渐得少安”组建了北府军,发展到东晋中叶时,北府军已经逐渐发展出了诸多军事力量。虽然京口、晋陵之地,依然是北府军的发源之地,但对抗日益威胁南方的诸多军事力量,如刘牢之、孙无终等流民帅,都是当时在兖、青、徐地区,对抗北方胡族的重要军事力量。而当初郗鉴利用京口、晋陵流民,组建流民军团的先例,也是京口等地诸多军事力量出现的重要基础,如果没有郗鉴在京口、晋陵等地打下的基础,刘牢之、孙无终等北府将势力也不会出现。
由郗鉴确立的北府军,从谯国桓氏桓温掌权时,从郗鉴之子郗愔手中抢走北府掌控权之后,北府军也遭到了破坏,也因此才有了之后面对前秦威胁,谢玄重组北府军的情况出现。而之所以谢玄重新组建北府军,是出于面对前秦南犯,招募整合抗击北方胡族的各流民帅等军事力量,便于统领和调配的目的,这符合当时战争形势的需要。而既然是根据军团作战的需要,才招募各抗胡力量,才重组了北府军。那么此时的北府军,所能起到的作用,便是对抗北方胡族力量的作用。
当然了,桓温之后,陈郡谢氏谢安掌控东晋朝政大权,陈郡谢氏需要拥有军事力量,对抗谯国桓氏所掌控上游军事力量,所以谢玄重组北府,也有出于对抗上游荆州军事力量的目的。但结合前秦对东晋之战过程来看,下游谢玄重新组建的北府军,同桓冲掌控的上游荆州西府军之间,互相配合对抗前秦大军。这证明了当时北府军所起到的作用,不再是威慑上游,稳定内部局势的作用,而是在江左政权生死存亡之际,整合诸多抗胡军事力量对抗北方的作用。
东晋末期的北府军:江左权势争夺的工具
历经郗鉴确立北府军在江左的地位,到桓温为实现篡权目的削弱北府,再到谢玄重组北府军,北府的作用由稳定东晋内部各方局势,逐渐转变为了对抗北方胡族力量的作用。并且,淝水之战后,谢玄带领北府军北伐,但由于孝武帝、司马道子等司马氏皇族势力的忌惮,谢玄不得不离开北府。而北府也历经朱序、司马恬、王恭等人统领,最终在太原王氏王恭率领北府军进逼建康失败后,北府军的掌控权落入刘牢之手中。但是相比较之前郗鉴和谢玄相比,刘牢之掌控的北府军,已经沦落为江左政权内部各方势力争夺东晋权柄的工具。
先是在王恭掌控北府军时,刘牢之依附王恭,对抗中枢司马道子。在王恭第二次起兵之时,刘牢之被司马元显策反,覆灭了王恭之乱。而等到桓玄起兵之时,面对上游桓玄的强势紧逼,刘牢之再次投降于桓玄。但面对桓玄掌权后,想要削夺自己北府掌控权时,刘牢之又再次背叛。而在刘牢之掌控北府军,据有下游军事力量的这段时期,经过刘牢之的几次改旗易帜,北府军力量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而刘牢之作为当初谢玄重组北府军时的旧将,覆灭王恭之后,成为了北府的实际掌控者。但却不敢对抗上游桓玄,这不但是失去了当初郗鉴据北府,对抗上游强藩,稳定东晋内部局势的作用,也失去了谢玄掌北府时,同上游配合对抗北方的作用。
王恭借助北府对抗中枢司马道子父子,司马元显利用北府军消除王恭,司马道子父子利用北府军威慑上游桓玄、殷仲堪等势力,桓玄则是拉拢北府军以实现其篡权目的。在刘牢之实际拥有北府掌控权的阶段,北府军逐渐失去了其能够主动发挥的作用,而变成了依据东晋内部局势,而不断地改变自身所起到的作用,最终沦落为了东晋内部各方势力争夺东晋权势的工具。
桓玄掌权之后,依然忌惮于北府的军事力量,因此大力削弱北府军力量,包括当时统领北府的刘牢之。可见当时北府军依然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但却因为掌控者刘牢之的错误选择,让北府军不能主动发挥其稳定内部局势、对抗北方的作用。
总结
综上所述,从郗鉴、谢玄、刘牢之三人掌控北府的差异,便能看出北府所发挥作用的转变。东晋建立之初,江左政权面临的威胁主要来自内部,因此郗鉴在京口组建北府所起到的作用,主要是平衡东晋内部各方势力,稳定江左内部局势。而等到东晋中叶,江左政权面临的最大威胁变为北方前秦势力,那么拥有军事力量的北府军重组之后,起到的作用则变成了对抗北方前秦。江左政权面对威胁的转变,让北府所起到的作用发生了转变。
但是北府军作用的转变,不仅与其面临的威胁有关系,还与其掌控者有着很大关系。等到刘牢之掌控北府时,先依附王恭,后依附司马氏,再依附桓玄,这是由其掌控者所决定的北府军归属。而北府军依附势力的不同,也让其不再单纯拥有或稳定内部或对抗外部的作用,而是成为了各方势力掌权夺利的工具。
在面临威胁和掌控者不同的情况下,都能导致北府所起到的作用发生转变。郗鉴作为流民帅面临江左政权内部斗争激烈,其借助北府稳定江左局势的作用就得以确立。而出身陈郡谢氏的谢玄,虽然有借助重组北府之际对抗上游桓氏,但面对江左生死存亡之时,联合上游整合各部军事合力对抗北方的北府作用,也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在东晋末期权势斗争激烈的时期,并无一定主见的刘牢之掌控北府,既没有从其自身出发确定北府军的地位和作用,也没有根据内外威胁决定北府走向,只根据掌控者自身的依附权贵的初衷,导致北府不再发挥其在东晋的重要攘内安外作用,最终成为了各方势力夺权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