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懸解》
清·黄元御
黄元御,名玉璐,字元御,一字坤载,号研农,别号玉楸子。清代著名医学家;尊经派的代表人物;乾隆皇帝的御医,乾隆皇帝亲书“妙悟岐黄“褒奖其学识,亲书“仁道药济“概况其一生。他继承和发展了博大精深的祖国医学理论,对后世医家影响深远,被誉为“黄药师“、“一代宗师“,清军四川军医馆——久真堂的祖师爷。
黄元御为明代名臣黄福十一世孙。祖运贞,廪贡生,侯选训导;叔祖运启,顺治戊戌科进士,官至兵科给事中;父钟,邑庠生;兄德润,增生;德淳,监生。黄元御出身于这样一个世代簪缨的书香门第,自幼深受家学影响。少年时代,其父为之延请侨寓昌邑的名儒于子遽先生为师,学习举业制艺,遍览经史著作,希望他能够登科入仕,光耀门庭。黄元御也“常欲奋志青云,以功名高天下“,效其先祖黄福,做出轰轰烈烈的勋业。
编修周永年家藏本 国朝黄元御撰(元御有周易悬象已着录。)
是书多以养生家言训释老子,扵原文章次多所变更,字句亦多有窜乱,谓之《改本老子》可也。
自叙
桓谭有云:老聃着道德五千文,后世好之者以为过扵五经,自汉文景之君及司马迁辈,皆有是言。按太史公论,六家要指,绌阴阳、儒、墨、名法,而崇道德,谓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道家指约而易参,事少而功多,仆读其论,以为知言永,唯道德之文,金绳启秘,玉?剖玄,其言无所不谈,凡养生、涉世、治国、用兵,以至立言脩德成功遂名,诸大事业,莫不宜之。玄通微妙,深不可识。而朝闻夕得,易知易行。盖五千言中宏博澜淼,约举大要,三言而已,曰知天也,知人也,知己也。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其知天。圣人欲上人,必以言下之,是其知人。复命曰常,知常曰明,是其知己。而精举微义,一言而已:圣人抱一以为天下式。至简矣,至易矣。一者何也?天地之始也,象帝之先也,有国之母也。总之,复归扵无物也。
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而不外此无。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扵无,无为而无不为矣。玄哉斯言!自有天地以来,道未有高扵老子者也。然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史公自叙语),注道德者,班志所载邻氏、传氏、徐氏、何上公、刘子政,严君平,而后下至魏晋齐梁,周隋唐宋,以迄无明,代有着述,不止百家。而知其辞者寥寥无人。史公之言冝其云矣。
丙子正月上元间,与澹明居士商畧百家,言及五千之文,玄几奥窈,欲俟《灵枢》笺成,续为解之,今且未遑,期之来岁。澹明性爱玄虚,尤癖道德,请先为此注,以畅微言在昔。太上初生,因星载诞,指树为宗,莫测钟气之原,未详吹律之本,尼父闻音叹玄德之犹龙,尹公望气知大道之将隐。书罗三藏,经传二卷,青牛已驾,紫气无光。嗣此以还,忧哉杳矣,荒荒赤县,漠漠玄宗,银题雾锁,琅宇云埋。澹明诚欲扇扬玄风,远播寰海,以千古闳业付之下走,仆何敢辞?扵是悉心搜研,再易玄草。起二月初一,二十日成,叙其大意,以俟明者。
干隆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一日东莱黄元御撰
《道德悬解》大要经文简错,其来久矣。西汉河上公时已失其旧,世代湮远,章句凌乱,推求文义,半不可通。今为详细移正,考部就班,使圣经复故。又诸家传写,互有异同,讹谬百出,难可强解,如“至誉无誉”讹至“数举无举”、“至数车无车”,“佳兵者不详”讹“佳兵者不详之器”。遂使经义不通,诸家随文谬注,可笑极矣!此惟明太祖本不错,如此之类不可胜数,今博取众本,择其善者从之。
又节次颠倒,杂乱无章,太上传经未必如是,今次第伦序,使经义承接,文脉顺从。
又上经言道,下经言德,道在虚无,德兼事功,由近而远,自然之事。今言道者载之上卷,治国化民一切立德之言载之下卷。
又经义宏博,无处不谈,凡道德、功名、天地、民物,一切大业悉具扵此,道无徃而不在,非但巖栖谷饮,析微谈玄而已。诸家谓此喻道之言,附会穿凿,最为不通,今依本义阐发,使经旨明偹。
《道德悬解》上卷
东莱玉楸子黄元御(字元御又字坤载别字研农)解,门人毕维新述
章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常道,道之本色,后章所謂“復命曰常”也。道不可道(言也),道如可道,即非常道,亦不可名,名如可名,即非常明(常名,常道之名,后章“吾不知其名字”,叙曰“道,強謂之名,曰大”,是不可名也)。以道者恍惚窈冥,無物可言,只是一段妙理而已,未有天地之前,太虛寥廓,陰陽不分,所謂無也。無者,天地之太極,太極包含陰陽,陰陽之內有中氣焉,沖虛靈妙,以至無而偹萬有,特未經發泄耳。此無中之真宰也。(此太極中間白圈,所謂眾妙之門,玄牝之門,皆是此處。此處雖是無物,然實有中氣在焉。未化一切形質,卻是一切形質之祖,是無也非空。)中氣運轉,陰降陽升,積陽為天,積陰為地,天地之初自此無中生化,是名天地之始也,既有天地則萬物皆生,無化而為有,是名萬物之母也。(此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義。)故常扵其無,欲以觀其化幾淵涵之妙(所謂眾妙之門)。常扵其有,欲以觀其物力歸複之徼(徼,邊也,中國邊外曰徼,外觀其徼者,即後章萬物並作,吾以觀其複也)。天地也,萬物也,此兩者同出一原(皆自無來),而各異其名,名雖異而出則同,皆是此無所生化耳。此無之中含孕諸有,物物同根,此謂之玄。萬物根扵天地,其義玄矣,天地根扵太極,其義更玄,玄之又玄,是謂衆妙之門也。
章二(原第十四章)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扵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恍惚。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視之不見名曰夷(無色),聽之不聞名曰希(無聲),搏之不得名曰微(無體),此三者絕其聲色體狀,不可致詰(辨論也),故名雖不同皆混而為一(不可道也)。其上不至皦明,其下不至暗昧,縱有諸名而其實繩繩無端(繩繩,渾淪無際貌),終不可名(不可名也),復歸扵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恍惚。迎之而不見其首,隨之而不見其後,總是一物而已。然無者有之始也,古者無為天地之始,今則有為萬物之母,故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臨御謂有,猶處置也),能知古者,無為有始,是謂道之紀綱也。
章三(原第二十五、第二十三章)
希言自然,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知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處一焉。王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所謂希者,言其自然也。自然維何?盖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所謂無名天地之始也。此一無也。
寂兮寥兮,獨立當中而不改,周行四維而不殆,生天地而化萬物,可以為天下之母。所謂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也。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所謂名可名非常名也。
大曰逝,無往而不至,逝曰遠,無處而不周,遠曰反,由委而歸原(其原在中)。
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處一焉。王法乎地,地法乎天,天法乎道,道法乎自然。自然者,希夷之真象也。
章四(原第五十二、第三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
有名萬物之母,而無名天地之始,有化扵無,是始為天下之母也。故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
既得其母,則天地萬物皆自此生,是因以知其子矣。既知其子,而返本求原復守其母,則沒身不殆。
盖無為天地之始,始生天地而化萬物,一切名象紛紜籍出,是始制有名也。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當復守其母,未可逐名物而遷移也。知止則天下之母守而不失,所以沒身不殆也。(復守其母,是謂知止。下章致虛守靜,歸根復命即此法也。是以沒身不殆。)
故塞其孔竅(兌,竅也),閉其門戶(即下章致虛守靜義),則其母不失,終身不致勤勞(知止故也)。開其孔竅,濟其事務,則母氣不守,終身不可救藥。
見大者非明,見小者曰明,莫小扵無,見之則明矣。守剛者非強,守柔者曰強,莫柔扵無,守之則強矣(即守其母)。
用其外光,復歸其內明,見無而守母,長生而久視,無遺身之禍殃(即沒身不殆),是謂能襲常道也。(襲如襲衣,襲爵佩服而保守也。)
章五(原第十六章)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複。夫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複命,複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道以至無而化至有,既生天地,又生萬物,是自虛而之實,自靜而之動也。道家則不致其實而致其虛,不守其動而守其靜。致虛之極,守靜之篤。(即上章塞兌閉門複守其母義。)
萬物並作,春榮秋落,吾不視其方作,而以觀其既複(即首章欲以觀其徼義)。盖夫萬物紛紜繁衍,至扵收藏之際,枝葉凋零,春夏生長之氣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複命。是其反本還原,仍歸無處,重到母家矣,致虛守靜以觀其複者,所以歸根複命,培我長生久視之祖氣也。(此氣是一身之母,大命之根,不歸其根則命原不複。)複命曰常方是此道本色,知常曰明方是此心真解。不知常而妄作,必遺身之禍殃,無有不凶。
知常而複,身容乃見天地之寬,身容甫至,公大始覺私竟之盡,公乃協乎王度,王乃配乎天行,天乃合乎道體,道乃久而長存,禍殃盡去,沒身不殆也。(以沒身之年正其壯盛之日,是謂沒身不殆。)
上章沒身不殆由扵知止,知止在扵守母,此詳發其義,道家金書玉訣泄扵此章矣。
章六(原第二十一章)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此。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是無也。然惚兮恍而其中有象,恍兮惚兮而其中有物,窈兮冥兮而其中有精,其精甚真而其中有信。盖恍惚窈冥本來無有,而至德之中偹含萬有之原。其中萬有悉是此無所化,乃無也,而非空也。故其中有象、有物、有精,其精甚真非是虛言,以其中有信也。信為土德,其位當中,眾妙之門扵是焉在,是以含孕諸有,真實無妄也。三曰其中,道家玄幾扵此露矣。
土居無處,故寄旺四維而無專宮,然而至虛至實是故有信,以其有信,故自古及今其名不去,名不去者,實不爽也。(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以其有信,故無化為有。)
土德主化,生物之本,以閱眾甫(甫即物也),皆根扵此。吾何以知衆甫之然哉?以此土德生化誠信不虛也。
章七(原第五章)
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天地之間,空洞虛豁,其猶橐籥乎?(布囊無底曰橐,竹管去節曰籥。橐以鼓風,籥以吹氣者。)清氣上升,濁氣下降,虛而不致扵屈(X屈),動而愈復能出,無非太空,即無非積氣也。然清自何生,濁自何降,降不由上,升不由下,升降之原皆自當中。旁門歧路之家求上下四旁。
多言數窮,無當扵是,約而言之,不如守中。中者,道家之黃婆,在水火金木之交,處戊己二土之介,媒合嬰姹(坎中陽氣曰嬰兒,曰鉛中金,即壬水也。離中陰精曰姹女,曰硃裏汞即丁火也),交媾龍虎(兌金白虎,震木為青龍),結仙胎而產靈丹,全在乎此。所謂玄關、黃庭、洞房、鼎器種種色目,皆其別名。守中即是守母,返本還原、歸根復命,莫外扵此矣。
章八(原第六章)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動。
谷神在中,先天之祖氣也。人之初生,先結祖氣,此氣方凝,陰陽未判,混沌鴻濛,是謂太極。陰陽之內有中氣焉,中氣左旋而化己土,右轉而化戊土,戊己運迴,陽動而生則化神魂,陰靜而降則化精魄。神藏扵心精藏扵腎,魂藏扵肝魄藏扵肺,藏府悉偹,形體皆完乃成為人。己土為脾戊土為胃,中氣在戊己二土之間,沖虛靈動,眾妙皆含(眾妙之門),是曰谷神。脾胃者,倉廩之官,賴穀氣培養使此先天之祖氣不至虧敗,是曰穀神。以其先天祖氣之虛靈,謂之谷神;以其后天穀氣之沖和,謂之穀神。其實總是中氣而已,非有二也。(谷與穀義異而原同,總是先天祖氣所化。)人之生全在谷神,其死者谷神敗也。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母也,竅也(鳥獸之母皆曰牝,《書》稱牝雞,《易》稱牝牛是也。谿谷虛空之處亦曰牝,韓詩“黃金擲虛牝“是也。)《素問》:在天為玄,玄生神。此竅中有谷神,故曰玄竅。精神血氣皆自此生,是乃一身之母。(無為天地之始,亦為人物之始,所謂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者,天人所同也。)不曰玄谷而曰玄牝者,以其中虛如谷而有含生化之妙也。(谷言其虛,牝言其虛,空而能生化,既為玄竅,又為玄母,故曰玄牝,所謂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即是此義。)
此上為天,此下為地,而究其根原,玄牝之門是為天地之根。盖陽自此門而升,陰自此門而降。(己土左旋則此門開,開則陽升,戊土右轉則此門闔,闔則陰降,闔開之權全在此門,故九地之陽不至下陷,九天之陰不至上逆也。)積陽則為天,積陰則為地,故玄牝之門乃陽升陰降之關,生天生地之本,所謂無名天地之始也,道家鉛自此升,汞自此降,長生久視之原,扵此在焉。是當綿綿若存,用之不動,鶴胎龜息,復命歸根,長養谷神,以培先天,祖氣盛大則久而長存,仙靈秘妙盡扵此矣。
章九(原第十一、第三十五、第四十章)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互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天下之物生扵有,有生扵無。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可既。
三十輻共一轂(說文:轂,輻所湊也),而其用不在此,當其虛無之處軸轉莫阻,乃是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埏,音羶,說文:和土也。埴,音式,考工記:搏殖之工陶人和土為器也),而其用不在此,當其虛無之處,受盛不硋是乃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而其用不在此,當其虛無之處容納不塞是乃有室之用。
凡天下之物皆生扵有,而其有悉生扵無。欲無之為用非有不可,欲有之為利非無不能。非有則其無不成,非無則其有莫當。故有之以為無之利,無之以為有之用。所謂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者,義正如此。以中半以上為陽,中半以下為陰,非陰非陽之交,無形無象之地,正當中半,是無處也,有此無則有此用。
道之出口,淡乎無味,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希夷恍惚,無物可言,而及其用之則眾妙皆偹,不可既也。
章十(原第四章)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乎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若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道在無處,本自沖虛,人之用之,終不盈滿,眾妙之門,悉扵此闢,淵乎深哉,似為萬物之宗,用之者挫其鋒銳,解其紛擾,和其光芒,同其塵垢。湛(沉同)兮似若存,所謂綿綿若存,用之不勤,與道合矣。
吾不知此道是誰氏之子,直是象帝之先。(蒼天有象,上帝在焉,是謂象帝。)象帝之先者,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所謂無名天地之始也。
章十一(原第四十五、第四十一章)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類。上德若谷,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直若渝。
大成若缺,去其稜角則其用不敝。大盈若沖,去其盛滿則其用不窮。大直若屈,能屈則伸。大巧若拙,守拙則巧。大辯若訥,善言不辯。大白若辱,守辱則榮。大方無隅,有隅則崩。大器晚成,早成則脆。大音希聲,有聲則細。大象無形,有形則小。道隱無名,有名則非(名可名,非常名)。故建言有之(此古語也,舊注建立也。謂古之立言者,甚不通)。明道者反若昧,進道者反若退,夷道者反若類(夷,異也,詩周頌降福,孔夷注周封徼子扵宋,統承先王。天子禮樂與列辟異也。異則與人不類,今反若,故曰夷道若類,言不示異)。
上德者反若空谷,廣德者反若不足,建德者反若偷惰(建立),質直者反若變渝(渝,改變也)。凡此皆懷玉被褐,其用無既者也。
章十二(原第七十八、第五十八、第四十章)
正言若反。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耶,正復為奇,善復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是以圣人云:受國之垢,是為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為天下王。
天下之理,正言每若反語。福藏禍中以為禍,而反得福,禍乃福之所倚。禍隱福內以為福,而反得禍,福乃禍之所伏。此理玄遠。熟知其極,其但有反,而無正耶,正復為奇,其正不長,善復為妖,其善不終。人之迷而不悟,今古皆然,其日固久矣。
盖反者道之動,天道循環,動而不已,盈虛消長迭為代更,自然之理如是。是以無正而不反,無反而非正也。弱者道之用,怯避退縮無所奔競,福不能誘則禍不能引,禍不必避則福不必去。是以圣人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謂天下王,自處扵反則適得其正矣。
章十三(原第三十六章)
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
將欲翕之(翕,合也),必固張之(張,開也),張之盡者翕之幾也。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強之極者弱之始也。將欲廢之,必固興之,興之至者廢之漸也。將欲奪之,必固與之,與之厚者奪之苗也。
盖物極必反,一定之理,知此者是謂微明。搏之不得曰微,見小知常曰明,察扵無形之始故曰微明。
柔弱能勝剛強,扵此可見“弱者道之用”其義如是。
章十四(原第七十八章)
天下柔弱莫過扵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也。故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天下柔弱莫過扵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滴水穿石),以其無物以易之也,故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其理甚顯,天下莫不知而莫能行也。
章十五(原第四十三章)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扵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莫柔扵無有,而無有入扵無間不少扞格,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不言之教,無為之益,非明者不解,天下希及之。
章十六(原第七十六章)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折,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也。是以兵強則輕敵而不勝,木強稍屈而必折,凡物強大強大處下,柔弱處上,自然之勢也。
章十七(原第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扵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弱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道家含德之厚,純素渾樸,比扵亦子。人有機心,物必害之,赤子則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以其無機心也。骨弱筋柔而把握堅固,未知牝牡之合(男女之合)而?亦舉作(?,赤子陰),精之至也(精氣盛也),終日啼號而嗌不喑啞,和之至也,知和曰常,道之本色也。知常曰明,心之真解也。知常命複而生益(複命曰常),益生曰祥,身之福慶也。反此道者,以心使氣忿不X身曰強,強者,道家之忌。凡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弗能長也。
章十八(原第二十一、第十五章)
孔德之容,唯道是從。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渙兮若冰將釋,儼兮其若容,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
孔,大也。大德之容唯道是從,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形容。豫兮若冬日涉川,猶兮若畏四鄰,渙兮若冰將釋,儼兮其若容之不放,敦兮其若樸之不雕,曠兮其若谷之不盈,渾兮其若濁之不澄,孰能濁以靜之而徐實自清,孰能安以動之徐能自生,保此道者不欲滿盈,夫唯不盈故能常蔽而不新成。
章十九(原第二十章)
絕學無憂,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荒兮其未央,忽兮其若晦,乘乘兮若無所歸,飄兮若無所止,我愚人之心也哉,我獨異扵人而貴食母。
絕學則無憂,所謂學者析疑辨惑,較量是非之間,其實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此皆多事分剖,甚無用也。衆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我獨泊兮,其未形兆如嬰兒之未成孩童。眾人皆有所餘,而我獨若遺葉而不收。衆人皆有所以(以,為也),而我頑且鄙而無長,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荒兮其未央,望之無涯,忽兮其若晦,測之無迹,乘乘兮若無所歸,飄飄兮若無所停止。我岂愚人之心也哉,我獨異扵人而貴食其母,母者,天下之母,所謂無也。
章二十(原第四十二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而損。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
道生一是謂太極,太極者,無名天地之始也。一生扵是謂兩義,兩儀者有名萬物之母也。二生三,三生萬物,則天地人物扵此皆偹矣。
萬物負陰而抱陽,陽前陰後,調劑無偏,故沖氣以為和,是其常也(知和曰常)。盈則不沖,剛則不和,失其常矣。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所以戒盈而忌剛也。故物或損之而反以得益,或益之而反以招損,事理之大凡也。
人之所教,我亦教之,我之所教維何?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此言為立教之綱也。
章二十一(原第三十九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其致之一也。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廢,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寧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正而貴高將恐蹶。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穀。此其以賤為而耶?非乎!故至譽無譽,不欲碌碌如玉,落落如石。
一者,天下之母,所謂無也。自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小淑清,地得一以安寧,神得一以感靈,谷得一以充盈,萬物得一以滋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表正。其致之一也。所謂物物一太極,無有能外者。若天無以清將恐崩裂,地無以寧將恐振發,神無以靈將恐止歇,谷無以盈將恐涸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殆滅。侯王無以正,而居處貴高將恐颠蹶。凡貴者必以賤為本,高者必以下為基,是以侯王之貴,自謂孤寡不穀,此其以賤為本耶?非乎!故至譽則反無譽。如唐堯之莫名、秦伯之無稱是也。道家懷樸抱真,不欲碌碌光明而如玉,落落黯淡而如石,介在顯晦之間,是得真一虛無之用矣。
章二十二(原第十章)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專氣致柔能嬰兒,滌除玄覽能無疵,愛民治國能無為,天門開闔能無雌,明白四達能無知。
肝藏營肺藏魄,精神之所胎也。(營,血也。營者魂之舍也。魂生神,魄生精。)欲濟水火,必交金木(肺金生腎水,肝木生心火)。故載其營魄,寧靜專一,而後水火交濟不至飛走。此際當抱一能無遠離。專氣致柔能無嬰兒,滌除玄覽(遠覽)能無睱疵,愛民治國能無作為(《呂覽》:以身為國,以氣為民),天門開闔能無雄雌(天門,頂門),明白四達能無知。識此,皆致虛守靜之法則也。
章二十三(原第七十三章)
勇扵敢則殺,勇扵不敢則活。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天網恢恢,踈而不失。
勇扵敢則罹禍而身殺,勇扵不敢則遇難而身活。此兩者或利或害,吉凶不同。其中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消長盈虛,天道之常,進退屈伸,人事之妙。天之所惡者,勇扵敢也。知幾其神乎?是以聖人猶難之。天之道,玄遠難知,然有其常而不變者,大抵不爭而善勝,安靜而無敵也,不言而善應,報施必不爽也,不召而自來,往複自有恒也,坦然而善謀,無心而至靈也。此皆造化自然之妙。是以天網恢恢,踈而不失,順之則存,逆之則亡,背天而行,未有幸免者也。
章二十四(原第九章)
持而盈之,不知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富貴而驕,自遺其咎,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持而盈之,欲以求益則反招損,不如其已。揣而銳之,鋒芒太利則易摧折,不可常保。富貴而驕,適以自遺其咎。金玉滿堂,勢必莫之能守。四時之序,將來者進,成功者退。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
章二十五(原第四十四章)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循名者失身,名與身孰親?好貨者喪身,身與貨孰多?欲得者反亡,得與亡孰病?是故甚愛者惜費,而必大費。多藏者懼亡,而必厚亡。知足者不辱,知止者不殆,是乃可以長久也。
章二十六(原第二十三、第四十六章)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扵人乎?罪莫大扵可欲,咎莫大扵欲得,禍莫大扵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飄風不能終朝,驟雨不能終日,孰為此者?天地也!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扵人乎?罪莫大扵可欲,惡者,欲招之也。咎莫大扵欲得,亡者,得致之也。禍莫大扵不知足,不足者,不知使之也,故知足之足,常足矣。知足者富,無有不足也!
章二十七(原第五十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盖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出生則入死。凡人十分之中,生之徒十有其三,死之徒十有其三,人之本生,妄動而之扵死地,亦十有其三。死者如是之多,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循利亡身也。盖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則無能使之死者矣。夫何故?以其原無死地也。
章二十八(原第十二章)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五色適目,令人目盲。五音適耳,令人耳聾。五味適口,令人口爽(爽,失也,謂失其真味)。馳騁田獵,令人心中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事多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絕諸無益之事也。
章二十九(原第十三章)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上,辱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者,則可以寄扵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者,乃可以托扵天下。
寵辱之來若驚,貴大患之遭若身。何謂寵辱若驚?人情好寵而惡辱,則寵為上,辱為下。不知求寵者不寵,守辱者不辱,故寵辱之來,得之若驚,失之若驚,總以無寵無辱為上,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自有其身,是以求福而得禍,及吾無為身之私,則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者,則可以寄扵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者,乃可以托扵天下,不愛其身,正所以愛其身也。
章三十(原第二十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複歸扵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複歸扵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複歸扵樸。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自雄者不雄,知其雄而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則常德不離,複歸扵嬰兒,是不雄之雄也。求白者不白,知其白而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則常德不忒,複歸扵無極,是不白之白也。好榮者不榮,知其榮而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則常德乃足,複歸扵樸,是不榮之榮也。常德即常道之得扵己者。複歸者,還其本色,是亦歸根複命之事也。大樸分散則為器(分散而雕刻之,則為器),為器者不過才效一官,聖人用之,因才器使,則為群官之長。故大制(制,作)不事剖割,所以保其真也。
章三十一(原第四十七章)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知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
不出戶知天下之遠,不窺牖見天道之玄。恃閱歷而知者不知,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其地而知,不見其物而名,不為其事而成。
章三十二(原第七十一章)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惟病病,是以不病。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知其所不知者,上。不知其所知者,病。夫惟病其所病,是以不致扵病。聖人不病,以其病夫所病,是以不病也。
章三十三(原第三十三章)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為壽。
知人者曰智,自知者為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為強。知足者常富。強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能久。死而不亡者為壽。
章三十四(原第八十一、第二十九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言不辯,辯言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信言不必美,美言不能信。善言不必辯,辯言不能善。知者不必博,博者不能知。華而不實,道家所賤。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章三十五(原第五十四、二十七章)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善行無轍迹,善言無瑕謫,善計不用籌策,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
善建立者不拔。善抱持者不脫。善行走者無轍迹。善言語者無瑕謫。善計劃者不用籌策。善閉者無關楗而牢不可開。善結者無繩約而堅不可解。以其不為而成故也。
章三十六(原第五十六章)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踈,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知者必不言,言者必不知。塞其孔竅(兌,孔竅也),閉其門戶,挫其鋒銳,解其紛擾,和其光芒,同其塵垢,是謂玄同。玄同者,同扵玄也。故不可得而親,亦不可得而踈,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亦不可得而賤。親踈利害貴賤,皆非其常。非常者,不貴也。
章三十七(原第二十四、第七十二章)
跂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曰餘食贅形,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是以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
跂者不立(舉一足曰跂),立不久也。跨者不行(張兩足曰跨),行不便也。自見者,顯明而不明。自是者,求彰而不彰。自伐者,居功而無功。自矜者,爭長而不長。其在道曰餘食贅形,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是以聖人自知而不見,自愛而不自貴,故去彼取此。
章三十八(原第二十二章)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以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則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曲則全,求全反虧;枉則直,求直反折;窪則盈,自盈必溢;敝則新,欲新必污;少則得,積少為多,多則惑,貪多愈少。是以聖人知有始為天下母,故抱一為天下式。不自逞其見,故明;不自以為是,故彰;不自誇伐,故有功;不自矜張,故能長。總之不爭而已。夫惟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能全而歸之,自試有驗,而後云爾也。
章三十九(原第六十二、第二十七、第四十一章)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為要妙。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夫惟道善貸且成,是謂襲明。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珍寶,亦不善人之所保守。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善不貴其師,不愛其資,則雖智大迷,是為要妙(即奧也)。美言可以市,贈人以言美扵珠玉。珠玉可市,況美扵珠玉者不可市乎?尊行可以加人,民之秉夷好是懿德,尊行亦懿德之類,懿德可好尊行不可以加人乎?美言尊行,賢愚同好。人之不善,何棄之有。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夫惟道善扵施貸,又且成就,是謂襲明(見小知常曰明,襲明義同襲常)。
章第四十(原第四十一、第二十三章)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故從事扵道者,道者同扵道,德者同扵德,失者同扵失。同扵道者,道亦得之;同扵德者,德亦得之;同扵失者,失亦得之。
上士聞道,領悟極深,勤而行之。中士聞道,信守不篤,若存若亡。下士聞道,識解不及,乃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故人之從事扵道者,道者亦同扵道,德者亦同扵德,失者亦同扵失。聲同則應,氣同則和也。同扵道者,道亦得之;同扵德者,德亦得之。同扵失者,失亦得之。初既同之,則終必得之,其勢然也。
章四十一(原第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也。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上德不居其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其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亦無所以為。下德為之,而又有所以為。上仁為之而無所以為,上義為之而有所以為。上禮為之而人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仍之,繼之以爭)。故失道而後有德,失德而後有仁,失仁而後有義,失義而後有禮。夫禮者專上文飾,是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前識者,自矜先見,是大道之華而愚之始也。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章四十二(原第五、第二十九、第八十一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故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天地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芻狗,即芻靈,以草為之,祭祀所用,祭畢則棄之),任其榮枯而無私愛。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任其舒慘而無私親。故物或行而在前,或隨而在後,或得噓而榮,或因吹而落,或方盛而強,或既衰而羸,或因載而盛,或遇隳而敗,其境至不齊矣。盖天地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殊無厚薄扵其間也。
章四十三(原第十八章)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大道廢乃有仁義,智慧出乃有大偽,六親不和乃有孝慈,國家昏亂乃有忠臣。凡此者,鑿混沌而雕太璞,皆世道之不幸也。
章四十四(原第十九章)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複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絕聖棄智,不以精明,率下民,安本務,故利百倍。絕仁棄義,不以小德示下民,任天真,故複孝慈。絕巧棄利,不以漁奪侵下民,有資賴,故無盜賊。此三者,以為文治之不足。故令有所屬,使之見素而抱樸,少私而寡欲。
章四十五(原第五十八章)
其政悶悶,其民醇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其政悶悶不澆,其民淳淳不漓,其政察察不渾,其民缺缺不厚。是以聖人方而不至裁割,廉(稜也)而不至劌削,直而不至縱肆,光而不至輝耀。敦固純樸以風天下,道家之要也。
章四十六(原第六十、第三章)
治大國若烹小鮮,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治大國若烹小鮮,無須多事也。不尚賢能,使民不爭競;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之物,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而無思慮;實其腹,而無饑餒;弱其志,而無侈念;強其骨,而能力作。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之者亦不敢為也,為無所為,則無不治矣。
章四十七(原第八十章)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車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複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小國寡民,使有樸素渾簡,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安常守分,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車,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去其文字記載,複結繩而用之。甘其飲食、美其衣服、安其故居、樂其土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此道家治民之大要也。
章四十八(原第六十五章)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知此兩者,亦楷式能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扵大順。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去其變詐而歸純樸。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挾詐妄為,而不安扵愚也。故以智治國,民以詐斃,是國之賊。不以智治國,民以愚全,是國之福。知此兩者,去彼取此,亦治國之楷式。能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情反矣,乃至扵大順(下德不失德,物情之常也,玄德反是)。
章四十九(原第七十五章)
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輕死。夫惟無以生為者,是賢扵貴生。
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養生不瞻,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變詐風行,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逐利忘生,是以輕死。夫惟無以生為者而反以得生,是賢扵貴生而反以得死也。
章五十(原第七十四章)
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常有司殺者殺。而代司殺者殺,是謂代大匠劉。夫代大匠劉者,希有不傷其手矣。
民性輕生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邪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再犯?其殺之而弗懲者,不畏死也,既不畏死,則殺之無益。盖常有司殺者殺,天也。而代司殺者殺,是謂代大匠斧斵,夫代大匠鑿者,希有不傷其手矣。
章五十一(原第十七章)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之譽之,其次畏之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
太上,下知有之而已,不感其德。其次親之譽之,不忘其恩。其次畏之侮之,不信其心,以其信不足焉,故有不信。
章五十二(原第二十、第七十二章)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民不畏威,大威至矣。無狹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夫惟不狹,是以不厭。
民不畏死,其所畏者,德也。有德則民歸,無德則民散。人之所畏,吾不可以不畏之。尚德緩刑,使民不畏威,則大威至矣。民之輕死而厭生者,所居之狹,膽生多厥也。無狹所居,則無厭其所生。夫惟所居之不狹,是以貪生而不厭也。
章五十三(原第六十章)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子孫祭祀不輟。
以道莅天下,災祥不作,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而不傷人也。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無以招致之也。夫神人兩不相傷,聖人之德厚矣,故德交歸焉,後世子孫祭祀不輟也
章五十四(原第五十七、第四十五章)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夫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聖人雲:“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燥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以正道治國,以奇道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夫天下多忌諱,本以避凶趨吉,而民彌貧。人多利器(臣下弄權),而國家滋昏。人多伎巧而奇物滋起。法令滋彰而盜賊多有。此皆以多事擾之也。故聖人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燥能勝寒,靜能勝熱,清靜能為天下表正。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數語也。
章五十五(原第四十八章)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扵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矣。故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為學日益,所以求博,為道日損,所以求約,損之又損,以至扵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矣。盖有為則有所不周,無為則無所不至。道法自然。無為者順其自然,則人不知覺。無不為者,自然之符,不言而自應,不召而自來,非強之也,故取天下大事也,而常以無事。及其有事,則經營愈密,缺漏愈多,不足以取天下矣。
章五十六(原第二十九、第六十四章)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複衆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適以敗之,執者適以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是以聖人欲所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所不學,複衆人之所過(衆人學不反本,多事而過其分,故學所不學,複其所過,而還扵本色),以輔相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章五十七(原第三十七章)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無名之樸,亦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
道法自然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順其自然,萬物將自化。化而欲有所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無名之樸亦將不欲(無欲),不欲以至扵靜,天下將自正也。
章五十八(原第三十二、第十七章)
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猶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
道常無名,故謂之無名之樸。樸雖小,然是象帝之先,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賓服)。王德感召,天地相合,以降甘露,大道風行,民莫之令而自均平。號令不設,王言自貴,猶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朝廷不彰君德,故百姓不知帝力也。
章五十九(原第四十九章)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矣。聖人在天下,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聖人無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其心未常不自善,吾亦善之,則德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其心亦常欲人信,吾亦信之,德信矣。聖人在天下,惵惵(猶兢兢意)為天下自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就之如日,瞻之如雲。聖人皆孩之,以為赤子無知,天足複用機心扵其間也。
章六十(原第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凡物以道而生之,以德而畜之,因物而行之,因勢而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是其天性,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生之而不自有,為之而不自恃,長之而不宰制,是謂玄德。
章六十一(原第三十四章)
大道汍泛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愛養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扵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扵大。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大道泛兮,廣遠無方,其可但扵左右求之?萬物恃之以生而不推辭,功成不名自有,愛養萬物而不為之主,常澹然無欲,是可名扵小矣。至扵萬物歸焉,而不為之主,又可名扵大。以無欲之小,而反以成大。是以聖人法道,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也。
章六十二(原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而不知不美生扵誇美,斯惡矣。皆知善之為善,而不知不善生扵伐善,斯不善矣。天道循環,一長必消。故有無相生,有終則無,無終則有也。難易相成,易極則難,難極則易也。長短相形,長盡則短,短盡則長也。高下相傾,高窮則下,下窮則高也。音聲相和,鉅甚則細,細甚則鉅也。前後相隨,前竟則後,後竟則前也。自然之理如是。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之而不有,為焉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其功不去也。
章六十三(原第七十七章)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以有餘奉天下?惟有道者。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其不欲見賢耶?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使卑,下者舉之使上。有餘者損之使少,不足者補之使多。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此造物之公平也。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此世俗之炎涼也。孰能損有餘以奉天下之不足?惟有道者。是以聖人為之而不恃,成功而不居。其意盖不欲自見其賢,所以避盈而居損,順天之道也與。
章六十四(原第八、第三十二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夫惟不爭,故無尤。處衆人之所惡,故幾扵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扵江海。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夫惟不爭,故無過尤。處衆人之所惡(人情惡下),故幾扵道,居善地勢,心善淵涵,與善慈仁,言善誠信,正(政通)善治理,事善才能,動善時令。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與江海,雖處下流而實居上善也。
章六十五(原第六十六章)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是以聖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後之。是以聖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衆流歸焉,故能為百谷王。是以聖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後之。以下而得上,以後而得前。是以聖人處上而民不重(猶不覺意),處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樂扵推戴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也。
章六十六(原第六十一章)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而下大國,則取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為下。
大國者譬之江海,乃川谷之下流,是天下之交(交會),天下之牝(母也)。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也。故大國以下小國,小國歸之,則取小國(如趙之取代)。小國而下大國,大國信之,則取大國(如越之取吳)。故大能勝小,或下以取,小不敵大,或下而取。其勢無常,下則得之矣。大國喜貪,不過欲兼畜人。小國畏亡,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其所欲,則大國宜為下。盖大國能下,小國皆歸。在己遂兼弱之志,在人遂事大之心,是謂各得其所欲。若但小國能下,而大國肆其憑淩侮慢之勢,則終為小國所取。是小國獨得其所欲,非各得也。
章六十七(原第七、第八十一章)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聖人不積,既己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至公也。聖人不能積(蓄積)。既己為人而己愈有,己以與人而己愈多。藏富扵民其富愈大。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反先,外其身而身反存。非以其無也?惟其無私,故能成其私也。
章六十八(原第三十五章、第七十九章)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樂與餌,過客止。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扵人。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執大象(大象,大道。所謂大象無形是也),則天下往。尊道而貴德,人心所同也。往而不害,則安平泰(治安泰平)。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也。此猶樂與湯餌,而過客自止。天地者,萬物之逆旅,非但過客貪餌而已也。是以聖人德厚仁歸,如執左契。可以責人而不責扵人,總是盡其在我而已。故有德司人歸之契,而第責之己,不責之人。無德所司則不然,徹其左契(徹,去也),而第責之人,不責之己。盖天道無親,常與善人,無善而欲人歸,終不得也。
章六十九(原第七十九、第六十三、第五十四章)
和大怨,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大小多少,報怨以德。修之扵身,其德乃真。修之扵家,其德乃餘。修之扵鄉,其德乃長。修之扵國,其德乃豐。修之扵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大怨未釋,而強以計和之,積恨不消,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怨不在大小多少,總宜報之以德。盖人本無怨,處之不善,橫生讐敵,懷忿在心,刻刻不忘,終當報復而後即安。世道甚夷,原無坑阱,一結怨讐,自樹荊棘,動輒被傷,甚無謂也。以德報之,積怒自消解,此為上計。而道家立德,非但為報怨設。修之扵身,其德乃真。修之扵家,其德乃餘。修之扵鄉,其德乃長。修之扵國,其德乃豐。修之扵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觀身,而知德之真不真,以家觀家,而知德之余不餘,以鄉觀鄉,而知德之長不長,以國觀國,而知德之豐不豐,以天下觀天下,而知德之普不普。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數語也。
章七十(原第六十三章)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圖難扵其易,為大扵其細。天下難事必作扵易,天下大事必作扵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
為所無為,事所無事,味所無味。圖難扵其方易,為大扵其方細。天下難事必作扵易,其後乃難。天下大事必作扵細,其後乃大。是以聖人謹小慎微,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其始猶難之,故終無難。
章七十一(第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破,其微易散。為之扵未有,治之扵未亂。合抱之木生扵毫末,九層之台起扵累土,千里之行始扵足下。民之從事,常扵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
其方安易持(維持),其未兆易謀。其方脆易破,其方微易散。為之扵未有之前,治之扵未亂之初。合抱之木生扵毫末,至細也。九層之台起扵累土,至卑也。千里之行始扵足下,至近也。扵其始時而圖之,則易為力也。民之從事,常扵幾成而敗之,慎始而怠終也。慎終如始,則無敗事。
章七十二(第五十三章)
使我介然有知,行扵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徑。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是謂盜誇,非道哉。
使我介然有知(介然有知,孟子:“介然用之而成路”言,一旦有知國家之權),行扵大道,惟有所施為是畏。大道甚夷(平夷),而民好捷徑。朝甚修除,田甚荒蕪,倉甚虛空。而身服文采,腰帶利劍,厭飫飲食,財貨有餘,是謂盜誇(誇示盜賊)。敵國乘衅而至,兵連禍結,非道哉。
章七十三(第四十六、第六十二章)
天下有道,却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扵郊。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古之所貴此道者何也?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耶?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田。天下無道,戎馬生扵郊上。故立天子,置三公,原以道莅天下也。雖有拱璧,以先駟馬(古人贈遺必以物先之,左傳以乘常先是也),不如坐進此道。古之所貴此道者何也?不曰有求以得,走馬可以糞田,有罪以免,戎馬不生郊上耶?
章七十四(第三十一章)
夫佳兵者,不祥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不得已而用之。恬澹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扵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衆多,以悲哀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夫佳兵者,不祥(佳,美也。佳兵,以兵為佳也)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若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扵殺人。夫樂殺人者,天怒人怨,不可得志扵天下矣。凡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與凶事同例。君子平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國人衆多,以悲哀泣之。戰勝,殺敵人衆多,以喪禮處之。此君子用兵不得已之心也。
章七十五(原第三十章)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兵之後,必有凶年。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循還),適以自害也。盖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兵之後,必有凶年。以農夫失業,而戾氣感招,自然之理也。善者果決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張,果而勿誇伐,果而勿驕傲,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強也。惟道乃久,強者衰之,漸也。凡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則早已矣。
章七十六(原第六十八章)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爭,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善為士者不武(士,勇士也),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爭,善用人者為之下。愈弱而愈強,愈卑而愈尊,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則也。
章七十七(原第六十九章)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仍無敵,執無兵。禍莫大扵輕敵,輕敵則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用兵者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人先動,已後應也。不敢進寸而退尺,不輕進,不輕退也。兵強則不勝,柔弱如此,將無堅而不剋。是謂行無行(行,伍),攘無臂,仍無敵(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仍者,繼之以爭也),執無兵。無形可窺,則無戰不勝。禍莫大扵輕敵,輕敵則幾喪吾寶(聖人之大寶曰位)!故抗兵相加,怒者不勝,哀者勝矣。柔弱勝剛強,不易之理也。
章七十八(原第二十六、三十六章)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聖人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根,躁則失君。魚不可脫扵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聖人終日行路不離輜重,以重為根也。雖有榮觀,燕處超然,以靜為君也,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根,躁則失君。是魚出扵淵而利器假扵人矣。魚不可脫扵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也。
章七十九(原第六十七章)
天下皆謂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我有三寶,寶而持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後且先,死矣!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相肖。夫唯大,故渾厚深遠,似乎不肖。若肖,則大非極品,久矣其細也夫!我有三寶,寶而持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則強暴感服,故能勇。儉則衆有歸無,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則處後居前(欲先民必以身後之),故能成器長(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今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後且先,死矣。夫慈則兵民愛戴,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凡有禍患,天將救之,以慈衛之(護衛),順天心也。非慈則天亦不能救矣。
章八十(原第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嗇。夫惟嗇,是謂早複,早複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剋,無不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
治人事天莫若儉嗇。夫惟嗇則鑿雕為樸,還其本色,是謂早複(複命曰常)。早複謂之重積德(天德已失,複還其舊,是再積天德,故曰重)。重積德,天與人歸,故無不剋(剋,能也)。無不剋則莫知其極(不知其究竟至扵何地)。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為君亦在兮內)。而可以有國之母(根本也),是所早複之天德也。此乃可以長久,固守其母而重積之,是謂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也。
章八十一(原第七十二章)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惟無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貴矣。是以聖人被褐懷玉。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盖言有宗,其綱紀也,事有君,其主宰也。雖曰易知,而至其君宗,則知其實難。夫惟無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貴矣。是以聖人被褐懷玉,不欲人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