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交易
1
专柜丢了一套几个月前盘点多出来的护肤品，一直搁最里面的货柜里。排除客人顺走的可能性，就属该专柜的柜员丛洁和于潇潇嫌疑最大。然而大家的目光在丛洁和于潇潇之间轮换了几个来回之后，最终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丛洁身上。
于潇潇家境好，又交了个帅气多金的男朋友，每月给的零花都比工资高。之所以还在上班，纯粹是闲着无聊。她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来上班，背的是几万的LV，用的是兰蔻雅诗兰黛，比她目前卖的这个牌子贵得多。
事发后，于潇潇跟没事儿人一样对着镜子描口红，以一贯漫不经心的口气为自己辩白：“我皮肤容易过敏，真不是什么牌子都能用的。丢的那套也就三千多，我至于么？”
她不至于，但丛洁至于。谁都知道，丛洁几年前离了婚，跟女儿相依为命。前夫混账，一分钱抚养费不给，时不时还来问她要钱。有次居然要到了店里，丛洁报了警才把人撵走的。她日子过得紧巴，但在女儿的教育方面很舍得投入，补习班兴趣班一样不落。
要在女儿身上多花钱，就得在别的地方抠搜。这些年来，丛洁几乎没买过护肤品，用的全是店里的小样。一件衣服穿三年。不论下班多晚，从来不打车。工作餐拿得比谁都多，吃不完带回去当第二天的早餐。
这样一个精打细算，靠占便宜度日的人，说她偷拿了专柜的护肤品，一点不稀奇。
事情不知道被谁悄悄汇报到了上面，总公司的李姐过来了解情况之后，对同时管着这边两个门店的陈潜说：“你店里的事，你查吧！平时那些小样和试用装她们都随便拿，有的还挂网上卖，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连正装都敢拿。不严惩，只怕会变本加厉。能主动承认最好，实在不行，把两个都开除掉！我等你消息。”
听到开除，丛洁心里咯噔一下。
开除，意味着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女儿的补习费、托费怎么办？
这一细微的痛苦表情没能逃过陈潜的眼睛。陈潜有点心酸，有点难受，更多的还是对昔日女神沦落至此的痛惜！明明她曾经是那样一个潇洒自信优雅的女人，明明他曾经那么爱她，看她的眼神里都是星星……
2
陈潜避开所有人，单独跟丛洁谈话。他斟词酌句，希望在不伤害到她的前提下把事情问清楚。说如果是她，他会想办法替她圆过去。
丛洁说：“我说我没拿，你信么？”
陈潜却迟疑了。就是那一瞬的迟疑让丛洁明白，他其实和所有人一样，不信她。他之所以还愿意平心静气地问她，不过是想听她亲口承认罢了。
丛洁问陈潜：“上面的意思是不是要把我和潇潇都换了？”
“是这样，但我没同意。丛洁，你知道我，我对你……”
他觉得他长期以来表现得已经够明显了，从他丧偶之后，意外得知丛洁早就离婚了，并且就在他们日化连锁店的其中一个分店上班，他就立即向上级申请调到这边。
他原先是有跟丛洁结婚的想法，可来了以后知道她处境如此艰难，前夫一分钱抚养费都不给，还常常来敲诈她，与之结婚的想法渐渐淡了，变成了只想跟她发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情人关系。
可不论他怎么明示暗示，怎么在日常工作中给她关照，她都装傻充愣，刻意跟他保持距离。
然而就在这次谈话之后，陈潜收到了丛洁的微信：“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坐坐？孩子不在，去姥姥家了。”
陈潜的脑子里有一束火花刺啦一声炸开，炸得他头晕目眩，心跳加速。他以为下午的谈话惹恼丛洁了，所以她才会恼怒地扔出一句“你要真觉得是我偷的，那就开除我好了”。
他后悔自己操之过急，正在全力思考补救措施，就收到了这样一条暧昧至极的微信。
3
当晚，陈潜心慌意乱地摁下丛洁家的门铃，迎接他的是身着一袭轻薄睡衣、他从未见过的风情万种的丛洁。
丛洁给陈潜倒了杯水：“那套护肤品是不是我拿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但我……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陈潜，你帮帮我……”
丛洁哭了。这是她第一次在陈潜面前哭。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衣着，这样的氛围，一切都好像氤氲在一片酒气中，让人有点迷醉。陈潜情不自禁伸手去给她抹泪，动情地安慰：“你放心，有我在，什么都会解决的……”
激烈鏖战时，陈潜真是既兴奋又迷惘，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那么不可思议。
多年前她是他的女神，而他一无所有，连追求她的勇气都没有。如今他勉强算个成功人士，那么殷勤周到，挖空心思地接近她，讨好她，也没能成功撬动她的心。她对他总是客气，疏离，若不是他强烈要求，她私下里还叫他陈经理。
可是没想到，最后竟是区区一套算不上大牌的护肤品，轻而易举打败了她，让她放下了所有的坚守和顾虑、气节和自尊，毫无保留地交出了自己！
工作对她的重要，远超出他的想象。尽管他也曾苦过累过艰难过，但他自始至终都是单枪匹马，没有后顾之忧。曾经以为一个人的战役最艰难，殊不知那其实也是一种幸运。不像她，哪怕再孱弱，也要全力张开臂膀。因为在她瘦弱的臂膀之下，有比她更弱小的人，等着她去喂养，去保护。
隔天，陈潜就以一己之力为这件事画上了句号。
这件事的“真相”就是：东西已经找到了，没有人监守自盗。大家该干嘛干嘛，不要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了。店里会出台一系列新规定，届时发到工作群，大家好好学习，严格遵守云云。
陈潜一锤定音，纵使有人心中存疑也不好再说什么。日子回归正常，一切按部就班。
精致的人依然精致，比如于潇潇，每天照样时髦得像炸街的明星。抠搜的依然抠搜，比如丛洁，依然拿分量奇多的工作餐，乘公交上下班。
4
一切步入正轨，唯有那看不清摸不着的情愫在悄然发展。自从跟丛洁一夜温存之后，陈潜的心态又变了，他还是想跟丛洁结婚。那一夜让他领略到了丛洁的温柔妩媚，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而丛洁对他的态度，也在那一夜之后发生了转变，既因为陈潜帮她消除了影响，保住了工作，也因为她一个人确实太苦了。
此前她确实有过单身一辈子的打算，而当她遭遇危机，深陷窘境之时，有个男人来为她遮风挡雨，帮她摆平麻烦，她还是感动了。
如果陈潜有那个想法，她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
然后半个月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如同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丛洁的脸上。
那天，于潇潇忽然没来上班。店长打了她两个电话没人接，就给她记了旷工。丛洁不死心，不间断地给于潇潇打，还发了不少信息。她跟于潇潇天天在一起，早就注意到她那几天心神不宁不在状态，有天甚至看到她胳膊上有伤，问她怎么回事，她不说。
直到下午于潇潇才接了电话，说她给人打伤了，在酒店。丛洁当即跟店里请假，去酒店找于潇潇，把人送去了医院，还给她垫了医药费。
于潇潇这才告诉丛洁，其实她跟她男朋友早就分了，她家里也没她说的那么有钱。她爸的生意早就黄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不拖累她就不错了，根本顾不着她。她从小到大过得都是好日子，虚荣惯了，让她像丛洁一样受穷，她是真的不行，这才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供她花销。只是好景不长，前阵子她被男友甩了，断了经济，信用卡还不上，慌不择路，找了个有妇之夫当饭票。结果栽了，男人的老婆以男人的名义把她骗到酒店打了一顿……
于潇潇哭得很惨：“丛洁，对不起啊！其实那套护肤品也是我拿的，我急着还信用卡……你被人怀疑，我也挺难受的。可是，可是我没办法啊！”
“其实陈经理知道是我拿的，他人脉广，还认识我男朋友，知道我是一直在打肿脸充胖子。那天他分别找咱俩谈话，我兜不住，就招了。本以为他要叫我走人，结果他说可以给我一次机会，下不为例，让我什么也别说……还好后来你也没被开除……”
后面的话丛洁一句也没听进去，唯有那句“陈经理知道是我拿的”反复冲击着她的大脑。
5
那套护肤品确实跟丛洁无关。
这世上有些人，他们或因节俭成性，或因生活拮据，总爱占些小便宜以减少花销。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素质低下，没有廉耻之心，会做出偷鸡摸狗、顺手牵羊这些下三滥的事。
占便宜和盗窃，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丛洁之所以没有直接在陈潜那儿多做辩解，是因为她从所有人的眼中看到了不信任。与其继续做无意义的唠叨让陈潜对她充满厌恶，不如直接以一场肉体交易让陈潜帮她保住工作。
只要工作保住了，能够应付每月的开销，负担女儿学习生活的各项费用，让她在未来能有更多选择的余地，不至于像她今天这般桎梏，她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主动献身陈潜，也是建立在他们都单身的前提下。
止步于此是交易，能进一步是幸运。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会有她意想不到的一面。一个小小的顺手牵羊事件也能暗藏玄机。小门店也有大江湖。人心隔肚皮，你我看不穿。
陈潜确实知道东西是于潇潇拿的。
他本可以秉公处理，对于潇潇进行处罚，洗脱丛洁的嫌疑。可那样，丛洁又会感激他多少呢？作为经理，这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
唯有她深陷窘境，孤立无援，被所有人误解、怀疑，面临失业的危机，他再出手相助，她才会感激他，回报他。
这是他撬开她那颗冰封冷硬的心的伎俩。是他追求她的方式。
6
再回到店里，丛洁又变回了以往对领导恭敬服从的态度。
陈潜不再是陈潜，他是陈经理。
于潇潇没有再回店里，伤成那样，她自己也没脸来了。就算受穷，也要去没人认识她的地方，不会原地儿丢脸。
走前她把丛洁给她垫的医药费还了，知道陈潜当初不处罚她竟然不是因为他善良，而是想借这个事，让本来就生活不易的丛洁为了保住工作而求他，感激他，于潇潇忍不住呸了一声：“真他妈恶心！”
是挺恶心的。
丛洁险些因为这个恶心的操作动了真心。这和我在背后捅你一刀，再给你包扎伤口，让你感激涕零以身相许有什么区别呢？
唯一的区别就是，东西不是他亲自拿走诬陷她的。
丛洁原本不想跟他撕破脸皮，是他三番五次找机会问她为何忽然如此冷漠，对他的态度大不如前，还气急败坏地指出她过河拆桥，她才拍了桌子把这件事吼出来的。
一句“你真不知道那套护肤品是谁拿的吗”，如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瞬间逼退了对方。她没有反呛他“骗炮”，已经是给他脸面了。
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尴尬又紧张的表情定格在他的脸上。
看吧，戳穿真相之后，就是这么难堪。何必呢？
他们于无声无息中，退回了各自本来的位置，归回到最原始最纯洁的工作关系。除了必要的交流，谁也没有再多看谁一眼。就好像，那一夜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不久之后，陈潜又调回了原来的地方。至于是上面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申请的，丛洁就不知道了。总之对于这个结果，丛洁是满意的。
她原本就只想要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已，男人，爱情，又算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