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小说推荐」肖豪杰｜动物世界
作者简介
动物世界
1
他常来这家苍蝇馆子吃饭，馆子在巷子深处，前面就是一条忙碌的街，这条青石板铺成的巷子却是很安静，人很少，这也是他喜欢来吃饭的原因。走街串巷地找灵感，画画，他把自己置身于江南的浓墨重彩中，顺便也把自己晒得黝黑。
馆子门面不大，旧式民房改造的，可以顺着一道亮光看到后面狭小的屋子。来份扬州炒饭，他说。然后就和老板娘的儿子来福并排坐着，仰起头，看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动物世界》。来福是个傻子，和自己哥哥的孩子同龄，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这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有问题。妈，妈，妈妈，我要看，看《动物世界》。那次他帮老板娘在旧货市场淘来这个电视后，接上电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动物世界》，一头狮子正在追逐鬣狗，来福高兴地拍着小手，一脸的洋洋得意。后来老板娘又请他帮忙从旧货市场淘来一个DVD放光盘，因为痴迷，来福根本停不下来，不停地嚷嚷着要看《动物世界》。
吃完饭他打算去见一个人，无非还是约好的网友。天阴晴不定。他坐到武林广场站出了地铁，夹在楼群中间走着走着，天就阴了下来，走上断桥后他摘掉了墨镜，在人群中寻找玛丽。她的网名叫玛丽。玛丽说自己是因为讨厌家里的生活厌学才逃出来的。从照片上看，确实很年轻，不过似乎又很成熟，他还是不太相信，毕竟也没有亲眼见面，他一路想着。他顺着玛丽分享的景点，按图索骥地找来。玛丽说，亲你如果能在人群里找到我，我就免费给你做一次人体模特。直到进了月波亭，他才看到她的背影，面朝湖水，水面浩瀚无垠，安静的如一面翠绿的大镜子，杨柳随风舞动，让人心情舒畅。他夹着画板，徐徐而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果然是玛丽，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微笑着，比照片里好看。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平湖秋月，风景如画，果然名不虚传。
哇哦，大画家，还是很有眼光嘛。玛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说完，背靠在石栏杆上撩了一下头发，摆一个姿势。他进入角色，很快一幅速写就完成了。他为自己今天的状态和收获感到满意，转身，他边收拾画板边说，要么陪你转一圈？玛丽说，好啊，毕加索，这还是我第一次游西湖。他们一直在网上聊，但他没有告诉她自己是个不入流的画家，她也没有告诉她自己忙得连近在咫尺的西湖都没有逛过。
见了面还是喜欢用网名称呼对方，却少了一份网上的暧昧和随便。毕加索有些不信，你以前没有来过吗？他不解地问。以前在超市做导购，上班到很晚，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啊，玛丽说。
毕加索在潦倒的时期也去超市做过，他深知超市工作的琐碎和冗长，便不再言语。玛丽执意要去看雷峰塔，他带着她乘着一叶小舟，横穿西湖，玛丽有点晕水，想看又不敢看，吓得把眼睛一会儿捂着一会儿睁开，充满好奇。她所有的慌张都被毕加索看到，毕加索不知道为什么见了就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她的身上有自己喜欢的影子。
玩到很晚，走得有点远，折回来，出了西湖，他把她送到钱王祠站，看着上了公交，他才去了潘天寿纪念馆。
2
晚饭时，馆子里就来福一个人。他还在看着《动物世界》，呵呵，呵呵，狼，狼，狼来了。来福竟然认出了狼。
在林海雪原里，一群狼正追逐着一头野牛，雪很厚，雪花四溅，都是在全力地奔跑，奋力挣扎的样子，能听到凌厉的风声，来福有些紧张。
毕加索抽着烟想起了小时候和哥哥抢电视看《动物世界》的事，他抢不过哥哥，那个时候，最渴望的就是看《动物世界》，后来好像也一直没有胜过哥哥，他们年龄悬殊太大，弱肉强食。哥哥很早就进了社会倒是投机赚了一大笔钱，一直以来哥哥就是家里的骄傲，也正因为这种劣势，那些年他渐渐地变得叛逆，一次，他在哥哥弄到的一幅画上提上了自己的名字，终于激怒了爸爸被捆成一个粽子扔进了黑屋子里。
解说员慈祥而性感的声音似乎与正在雪地里激烈地追逐不甚协调，来福一直盯着《动物世界》，也许只有经历逃跑的动物才会真正身临其境。
桑拿天气，人热得不知如何是好，毕加索有些深度失眠，闷热不减，沉闷裹挟着湿热，人就莫名地骚动。但附近的工地趁着夜色干得正起劲，钢花在夜幕下不停地盛开闪烁着夺目的光芒，后半夜工地下班后，会有些拐进来吃夜宵的人。毕加索习惯了此时的守候，老板娘没说，可他知道她愿意他在这里。好几次那几个刺头，借着几口烧酒的刺激，举止里带着挑逗和轻浮，尤其是知道了来福是个傻子后，胆子就更大。还好，有毕加索在，毕加索长得高大，扎着一撮马尾辫，用发箍箍着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高贵感。
夜深了，毕加索不经意地抬起头，环顾一下房间四周，呷一口绿茶，总也品尝不出旧时的味道，没有人的时候，房子突然就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老板娘正在操作间忙碌着，她的背影修长，朦胧的灯影下，年轻丰腴的身子膨胀起来，熟透了。
毕加索每次都想把她画下来，可来福一见他来就缠着，陪自己看《动物世界》。有次刚刚进门，毕加索就被来福喊着去调《动物世界》，也许是从《动物世界》里学的，似乎是为了讨好毕加索，来福拍着双手直喊爸，爸，爸爸看《动物世界》。毕加索看到了老板娘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隔着玻璃，他也能感受到尴尬，他轻松地打了一个响指，故意掩饰过一阵热浪的袭击，只是内心却已被来福搅得怪怪地。
屋子里溢出女人刚刚冲凉的气息，毕加索发现老板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晚上化起了淡淡的妆，毕加索感到呼吸渐渐急促，气息愈浓。毕加索知道老板娘也在偷偷地看他，不过他还是愿意强迫自己去看他的《动物世界》，在那里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亲切和自然，让自己一下子跳回到了遥远的旧事记忆。
毕加索处过一个对象，喜欢追剧，常常哭的一塌糊涂，毕加索起先还陪着看，陪着感动，佩服编剧们的煽情手段。可看得多了，热情退了下去，都太虚伪，没有动物的真诚。
毕加索，你好幼稚哦。每次看到毕加索抛下自己，在电脑上看《动物世界》的时候，她都会用鲜红的脚趾去撩他，契而不舍，然后脚就伸进了他的海蓝色沙滩裤里。毕加索一躲再躲总也逃不过她大长腿的狡猾进攻，到后来毕加索的城池沦陷了，结果电视都荒了都没看好。
那时多好，毕加索年轻，想睡就睡，不愁失眠。
毕加索最近老是睡不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楼上房东梅太太，终于和老公离婚了，分了一笔钱，很快又交了朋友，梅太太被新交的男朋友宠上了天，男朋友是前街大卫健身房的教练，拥有八块腹肌，比她小20来岁。超刺激哦，这从梅太太不经意地攀谈中总会流露出来。男朋友喜欢秀恩爱还喜欢每晚聚会，直到现在已是夜深人静，毕加索还能听到楼上的嬉笑和叫喊声。毕加索对此有些麻木，相反他凭空地想到了很多事情，这是他三十岁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人终归是要回到面临的困惑上的，这是生活给他的感悟，有时细细品味，很是悔恨自己这么多年对生活的无知、漠不关心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毕加索打算今天晚上放弃喝牛奶和泡脚。对连咖啡都已经失去功效的人，大热天的喝一口老家的浓茶一身都是舒坦的，可也有坏处那就是会凭空多出一份莫名的亢奋。
屋里的灯光还亮着，电压不足，白花花地泛起一片青光。
坐久了，腰杆和颈椎都有点痛。毕加索伸伸懒腰，转了一圈接着又转了无数圈，直到有些发晕才停下来，站在狭小的窗户旁边，看着对面夜幕下的社区养老院，院里的夜晚一片寂静，他总能看到一个梦游的白衣老人半夜在走廊里晃来晃去像一个寻找家门的孩子，注视久了仿佛那个孩子就是自己。
墙上的钟转过一圈。又是一天的结束，过了凌晨12点，毕加索回头，看到了那只粉色睡鞋正张着嘴巴看着自己，他又犯了强迫症，起身去把它摆好，做完这些他好像觉得所有的事情才刚刚拉开帷幕。
3
哥哥终是很快败了下来。他们是在云南边境被抓的，毕加索负责放哨，他还懵懵懂懂，初尝甜头，诸事都被安排的好好的。那时他觉得钱是那么好赚，前景一片光明。等到远远地看到警察扑来，他才又发现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连意识都没有，他吓得腿脚发软，小便失禁，想跑，像在梦里跑不动也喊不出，没跑多远，他忘记了叫哥哥，警察抓住了哥哥，也抓住了他，他是从犯，后来哥哥逃跑，子弹穿过心脏，瞬间就没了，从此他们在村里臭名远扬，再也抬不起头。想想这么多年都快习惯了，出来时他已不再年轻，还好他学会了画画，算个本领，以前从未想过靠它猎食。过去他有意在克制，其实画画是他的一点爱好，进去后在漫长的时间里竟也成了特长，他半路出家，照猫画虎，画的有些样子，不过那些野路子还是经不起仔细地推敲，当然他在心底埋过理想，他的理想是将来有一天成为一名真正的画家。
怎么说呢，回头再想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多年，那么长的日子一会儿就回忆完了，仿佛随手抚平了一张被遗弃的纸，一瞬间的事。
而让他真正动了来到南方去的念头，还是在西安老城墙根下的那盘棋。那天他从西安火车站下车，在古城墙下遇到一个下象棋的摊子，忍不住凑上去来了一盘，赢了老人，老人高兴，和他又下了一盘，知音难觅，小伙机灵，老人一时高兴连夸后生可畏，看到了画夹，聊到了画，接着就看了他的，画得也不错嘛，随手也从自己画筒中抽出一副画送给了他。画的是江南水乡的鸭子，老人速成之作，却让毕加索震撼，寥寥几笔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他知道是遇到了名家，也就是这幅画把他带到了江南水乡。
当然他本来从骨子里也是很喜欢南方的。于是刚下车又上了火车，南下。毕加索记得很清楚，火车是夜里到的，一下车迎面而来的是夏的气息，已经穿不住外套了，南方黑得早些，到处都是霓虹灯，他背着双肩包，夹着画板走过广场走过马路，沿着灯光沿着河流，满眼的墨绿，看不完的景色，既有陌生的河汊又有熟悉的垂柳，走过拱桥，走了半夜，巷子变得窄小起来，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记载着悠悠岁月，全是电视里面似曾相识的模样。
后来他逛到了那条巷子，几次走过苍蝇馆子，老板娘抬头，无意间看到一个在门口走了几个来回的人，巷子有点暗，不确定是不是食客，她顺口一声招呼，吃饭吗？什么都有。他就进来了，他是饿了，更重要的是口干舌燥，走了大半夜走到后来就想找个歇脚的地方，脚心发烫，袜子贴在肉上，她的一声吆喝，解救了他的干涸，老板娘漂亮温柔又亲切。哪怕是不想吃，他也愿意买上一碗饭，他不喜欢拒绝。
他望着墙上多年前的菜单，随便叫了米粉，吃米粉的时候，他吃得很慢，一直沉默着，这么多年他习惯了沉默，直到她抹桌子，他才意识到要说些什么，便问她，附近有没有旅馆。刚才在小巷子里转，开始是感受江南小巷，后来就只想尽快找个便宜的旅社或旅馆。
来福困了，偎依在旁边，来福打着哈欠说，妈，妈，妈妈，睡，睡，觉觉。毕加索起身要走，他付完钱，走到门口，她赶了上来，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很详细地给他指了指方向，巷口深处，修脚店旁有家干净的旅馆。
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毕加索又一次回头看到那双红色睡鞋，他希望它的主人每晚都出现在这里，这样就会减轻他压抑与升腾的失眠，但那是不太可能的。那次她只在这里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回去，来福就走丢了。来福睡觉要妈妈陪着，来福睡觉很不安分，也许是长身体，一觉睡下来他常要在床上转一大圈，她怕来福滚到床底下，就每晚侧着身子睡在床沿上挡着来福，来福不是没有滚下过床，所以他就学乖了，每晚都要贴着妈妈睡觉。鞋子是她第一次来留下的。那晚他陪她找回来福，之后好久没来，他知道她很难。
4
来福没有爸爸。房东梅太太说，她很放得开的哦，语调里充满了过来人的暧昧。梅太太能说会道，编排完故事又开始交待细枝末节，给每位新来的房客介绍周边的环境，比如哪家馆子味道好，哪家理发店师傅手段高，哪家超市的东西便宜，哪儿最近的自主售货机里有安全套，甚至连菜场的生姜蒜葱也不放过品评一番，她说得滔滔不绝，仿佛这些是上辈子都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一般，闭眼也能看见，一切都了如指掌。又回到苍蝇馆子时，她说完饭食后不忘再补充一句，关键哦关键不只是味道，还有人长得好看哦。说着兰花指掩面，挤眉弄眼，咯咯地笑起来，好像在说，抓住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喽，你懂得。至于一些更多的详情，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毕加索想，唉，外乡人出来讨生活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毕加索那时刚来听得似懂非懂，梅太太说，他听，事不关己，不过他还是装出了虚心聆听的样子。他是来学画画的，他在里面呆久了，学会了缄默，梅太太很喜欢这个乖小伙。却不知道其实他是不怎么样愿意说话，尤其是梅太太这样的人。时间不停流逝，他来这里已经整整快两年了，他至今没有卖出去一幅画，无人问津，也许真得画得很差，也许还不被认可，囊中逐渐羞涩，他突然觉得脱离生活太久，再次面对生计，他更愿意选择一些简单快捷的挣钱方式，比如白天会去小广场揽些体力活。他也曾经试图去公园摆地摊出售自己的作品，结果证实了他的质疑，没人买，反倒是聚拢一些围观的人，招来几个城管，收走了他的一些得意之作。
她喜欢雨夜来。
刚刚和来福妈妈分开，他现在平静许多。毕加索还是喜欢这样称呼她，她走后，他的灵感就来了，内心无比的沉静，他的灵感一瞬间就被点燃了，他是个靠情绪创造的人，献身艺术不喜欢妥协，灵感一来就要持续燃烧大半个晚上，直到油尽灯灭。甚至有时为了寻找灵感他还点上蜡烛画画，那天，画完画，他去公厕上了一趟厕所，既是满足又是疲倦地坐在地上看画，欣赏着欣赏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第二天起来，门大敞着，没有看到那幅画，他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关上门，还以为自己又是在梦中作画。他之前就有过这样的事情，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黑白颠倒。但到下午，毕加索的门被砰砰地敲响了。
对门小包工头的女人怒气冲冲地擂门，把一张画有女人半裸的艺术画扔到了他的面前说，阿呀，羞死人啦！你不能这样教坏我家阿旺啊，这孩子好不容易进步了两名，今天就又被老师批评了。他爸爸就是被那些女人勾引坏的，你不知道吗？不是为这，我们母子也不用离乡背井的来守着他受苦。女人颤抖着圆滚滚的身体，撑得男人穿剩下来的套头衫极度变形，像怀抱一座大山，横在门口，活像不知如何穿门而出的大猩猩，龇牙咧嘴的，愤怒中还带有一丝傲慢，傲慢中又夹杂着诸多蛮横。
毕加索毫无防备，一脸无辜，拍了好长时间脑袋才想起来似的，说，画是昨天晚上画的吗？无意识地在屋里转了一圈，还是一脸无辜，于是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啊，画是昨天晚上画的，太困了，我都忘了，门没关，兴许是被哪个龟儿子叼走了。毕加索不说还好，一说更是激怒了大猩猩的无名怒火，毕加索哭笑不得没办法，忍住，只得连连承认错误，亲手撕了那画，才是作罢。
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出作品了，刚刚撕掉的这幅画，融入了他的创意，眼看挽救了他行将枯萎的艺术。不想竟碎了一地，接下来他真不知道还要多少个日子才能再画出这样充满灵感的作品。
当晚她又来了，她吃饭的时候看出了他的烦躁。
她来的时候，给来福吃了几颗安眠药，她在他怀里剧烈抖动的时候，哦，的喊了一声，来福。他竟然有些于心不忍，停了下来觉得对不起来福，不过也就是几秒钟的事情，他选择了逃避，他管不了那么多，他再次抱紧她他不想错过机会他需要她。事后，落地，他又无比后悔觉得没有意思，暗骂自己犯贱催促着她快走。他说，不要再给来福吃安眠药了。她说，不吃安眠药那就来不了。他想说来不来就来不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没办法。来福永远离不开妈妈，后来事情就慢慢地打了折扣，每次未等尽兴就急急收兵，像棒槌铲锅巴，应付差事，又像声东击西打游击，匆匆忙忙行动又慌慌张张，偷鸡摸狗，既怕惊扰了别人，又怕来福突然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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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他们商量了很久，踌躇着，将就着，毕加索熬的压根酸疼时还是决定让来福单独睡。
天刚擦黑，毕加索就进了屋，他帮着她在卧室的另一角，给来福在短沙发上铺了一个小床。来福在看《动物世界》，毕加索快进到狼妈妈驱赶小狼离家的场景。毕加索说，来福，知道狼妈妈为什么要赶小狼吗？来福不知道，毕加索又退回上一个场景，耐心地说，小狼需要成长，迟早要离开，狼妈妈是在教育小狼学会独立生活。来福，看到了没有，小狼长大了是要和妈妈分开的。来福乖，来福晚上也要学着跟妈妈分开睡好不好呢？来福依旧一动不动状若未闻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枯黄的草原辽阔无垠，狼群正在追逐猎物，来福看得津津有味，嘴巴张的太久口水都出来了，凉凉的掉到毕加索手背上，湿湿的，有些发痒。
夜深了。
安顿好来福，在厨房，毕加索帮着洗碗。做好卫生，她从卫生间冲凉出来，他回头望了望，她轻轻扬一下下巴，示意毕加索也去洗澡，毕加索故意洗了很久，出来时来福在小床上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抚摸一下来福的头，拍了一下她的背，她转过身来，他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对面的床上，扳过她的身子，灯都没来得及关。关灯，先把灯关了。她压抑地喊着，手伸到后面来推他，他有些迫不及待，掀起衣服就生硬地贴了上去，他像一匹饿狼，好久没有这么肆无忌惮过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只凉幽幽的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搭在了他光滑的屁股上，他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过身来，他看到了来福，来福正呵呵，呵呵的拍着小手，笑着说，好玩，好玩，动物世界，动物世界，妈，妈妈和叔，叔叔在动物世界。
来福这次没有喊他爸爸，来福终于不错喊他爸爸了。毕加索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又转过身，没有缓过来，还是来福妈妈，急红了脸，把毕加索一把推到屋外。关了灯。毕加索在油腻的餐桌旁坐下，很久，周围很安静，除了她压抑的喘息声，他还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蟑螂脚步声。再进去，他们都已经睡下了，没有灯，他不知道她睡熟了没有，他有点狼狈的拿了衣服，蹑手蹑脚地带上门，走入了巷子另一头。
弄巧成拙，尴尬至极。
第二天毕加索没有好意思去苍蝇馆子吃饭，第三天也没有去，他蹲在暗地，尽管他们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一个月后，还是毕加索没能忍住，他像第一次一样，在巷子里来回的走了很久，很多次经过苍蝇馆子门口，都能听到来福的叫嚷声，《动物世界》……《动物世界》……我要看《动物世界》……不知道为什么馆子里的电视关着，来福没有看《动物世界》。来福妈妈，低着头，看到他也像没有看见，她明显憔悴了。
一碗过桥米线，他说。来福看他来了，又开始喊他，讨好地叫着，爸，爸，爸爸看《动物世界》。可气氛已经变了。后来他再也没有走近过他们，再进去，他发现自己没了宾至如归的感觉，他再出来的时候身子就不禁轻轻地往一遍倾斜，站不稳似的，像得了中风，莫名心慌气短，不知什么时候那些生出的陌生感剥离了他们的心，再走近很难，他与这条巷子隔得越来越远，很难走近，物是人非，不由得走到这里，走进来，也就只能隔着好远，站在边缘看看。
突然间，一切都荒芜的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仿佛毕加索回到了小时候，他也撞见过大人做那些事。没有人告诉他那是怎么回事？他充满好奇还事后不解地盘问过爸爸为什么那样欺负妈妈，爸爸的回答简单而粗暴，爸爸给了他一个耳光。爸爸说，放屁，还不做作业去！不过后来这些事情还是弄清楚了，那集解说员在《动物世界》里讲到了发情期的狮子，解说员娓娓道来，他听得懵懵懂懂，想来那时他已经长得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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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越来越好，再后来突然有一天，来福就去上学了。
再往后也就更没有去苍蝇馆子的理由，思念就像脱落的墙皮，再锋利的钉子也失去了作用。相处久了，毕加索知道，苍蝇馆子的老板娘并不是房东梅太太说的那样随随便便。惋惜中，无数个夜晚毕加索失眠了，越来越严重，爬起来就看《动物世界》，深夜在黑暗里戴着眼镜对着幽蓝的屏幕打发时间。当然打发时间的方法很多，毕加索无聊的时候也常在网上和不同的女孩子聊天，除了玛丽，他还认识了梦露、丽莎、娇娇、紫薇、夜香、酒奴，不过这些都是她们的网名，而非真实的名字。聊得内容也是五花八门，杂七杂八，荤素皆有不能一概而论。
腻烦了，归于平静的时候，他就在《动物世界》的声音里睡觉，沉沦。
而一切等待的感觉似乎遥遥无期。没有诗意的远方，可未到最后时刻，他还没有完全放弃，像追逐梦想，除了画画，希望还在蔓延，她还在梦中出现，与其欢愉。也可说他是在拖延，至少他要把能搜到的《动物世界》都看完，把手头的钱都花完，然后把自己逼迫成一匹饿狼。
有那么一阵子，时间像静止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始分秒必争地前进，不知不觉中心情也沉入大海，时间久了产生幻觉、疲惫，倦怠感不知是从那一天开始，很久没有联系外界，没有关注别人，玛丽突然一下子消失了，还有一些其他人，她们忙了起来，网上再也联系不上。也许现在像玛丽一样的女孩不再是仅仅去给那些稚嫩的学生做人体模特，她们也有了事业，除在网上接些淘宝店试衣模特的单，毕加索在朋友圈里还看到了她们直播的消息，她们穿着靓丽的衣服，俨然是一个网红明星的样子。而梦露丽莎娇娇……她们也渐渐消失了，过了空窗期，以前的事情都是过眼云烟。
不过也有让毕加索意外的时候，老人的那幅群鸭戏水图被一位行家相中，死磕，卖了一个好价钱，这样毕加索又可以留恋《动物世界》一段时间了。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毕加索内心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在一遍又一遍的观看《动物世界》的时候，甚至似乎领会到了绘画的奥秘，过去的希望也活了过来，再看《动物世界》慢慢地，更多的是理解和接受，这是他之前从未体会过的。人类生活里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动物世界里也有，他还从动物世界里看到了礼义廉耻，看到了生命的顽强与执着，看到了生存的意义与追求，即使是来福这样的孩子在生物链中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毕加索看到最后，竟然热泪盈眶，看到了坚强和希望，《动物世界》成了他每日的生活仪式。
后来他就又希望满满的，很快联系到了一家培训机构去应聘讲师。
晚上毕加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如果有一个更好的平台，或者自己努力去寻找一个更好的平台，他相信有一天，不，要不了多久，他也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画家。到那时候，他想自己做的第一件事情应该就是光明正大的走进苍蝇馆子。
到那时，到那时，生活将变得一片美好。
责任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