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小说推荐」郝跃文｜赌毒恨

作者简介

郝跃文，山西新绛人，现年62岁。山西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毕业。新绛县税务局退休赋闲。运城市作协会员。曾在《山西日报》《生活晨报》《三晋都市报》《山西家庭报》发表作品多篇。

赌毒恨

一声惨叫

天近傍晚，晚霞给吕梁山腹地的李家庄，罩上了一层瑰丽的面纱。六十多岁的李老太收拾起一下午的胜利战果——三块五毛钱，从牌桌上撤下来，快步回家给下地的儿子媳妇做饭。她一边急匆匆地往家走，一边嘴里哼着老八辈子的小曲，心里美滋滋的。

李家庄，是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这些年人们都觉得种地成本大，收入低，不如外出打工挣得多。年轻人纷纷远走他乡，到京津沪深一带打工去了。家里留下的除了空巢老人，就是留守妇女，要么就是学龄儿童。在村子转一圈，难得见到一个青壮年。

李老太的儿子李二毛和媳妇张玉茹，是村里少有的打工回流一族。他们承包了一架山，已经建起了一块几十亩的药材基地、花椒园，还有果园。两口子整天耗在山上，披星戴月，非常辛苦。李老太除了看家做饭，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照顾两岁半的孙子。孙子起名李跃，是希望他“鲤鱼跃龙门”的意思，寄予了一家人美好的心愿。

因为老伴走得早，前些年儿子在外打工收入也不错。家里的地，基本上处于靠天吃饭，大半年时间都处于闲置状态。为了消磨时间，她从麻将桌前的看客，进步成替补队员，最后成了主力队员。好在他们耍的码子很小，一下午输赢也就三五块钱，顶多不超过十块钱，无伤筋骨，不伤和气。二毛回来后，听说了母亲的新嗜好，虽然不以为然。但觉得母亲辛苦了一辈子，农村人再没个干的，玩就玩吧，也没当一回事。直到玉茹生下孩子，过了生日，两口子开始创业，才把孩子交给奶奶全天候照顾。亲孙子命根子，老太太疼爱有加。也就不再往麻将桌子跟前搁凑了。

孩子快三岁了，每天东跑西颠，累的老婆子够呛。偶尔在麻将桌前绕一眼，心里的馋虫便开始蠢蠢欲动，架不住人们起哄，便有点难以自持。但是，她不敢也不愿当着孙子的面耍，害怕孩子学坏，也害怕儿子和媳妇知道。所以，趁着孩子睡觉的时候，偷偷出去玩过几回。并且不论输赢，没误过事，李老太也就愈发放心了。

毕竟孙子还小，李老太担心孩子万一提前睡醒，看不到她，从炕上滚下来摔破脑袋，划破脸怎么办？为了安全起见，她想了个好办法，就是把睡熟的孩子，放到一个铺垫的非常舒适的筐子里，然后用绳索徐徐放到了平常放菜的地窨子底下的洞口处，再把绳索栓到窨子旁边的核桃树上，以便往上拉时方便利索。地窨子离地面也就一人深，井口直筒下去，底面向四周延伸，里头宽大，是为了储存冬菜准备的，既凉快又安全。在窨口轻轻放了一个背篓当盖子，既防猫、狗发现了吓着孩子，也起遮阳和透光作用。即使孩子醒来，翻个身，打个滚，摔个跤，因为活动空间小，没有高低落差，加上地面土质松软，也不怕摔碰。经过几次尝试，证明安全可靠。于是，巷头三狗妈一声招呼，她就急急忙忙把刚睡熟的孩子，放到了地窨子里匆匆离去。为了安全起见，她特意把大门落了锁。

走到门口，她一边开锁，一边侧耳细听，没有异常，便偷笑了一声，说“这孙子真乖，睡个觉都能给奶奶腾出打麻将的时间，长大了一准孝顺。”

于是，抓紧时间淘米洗菜，烧火做饭。一切收拾停当，赶紧掀开背篓，把筐子拉了上来。刹那间，李老太的眼睛瞪直了。接着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便不顾一切地飞一般冲出院门，不见了身影。

两死一疯

李二毛前些年在深圳打工，因为长相淳厚，性格温和，能吃苦耐劳，任劳任怨，一门心思就是挣够钱，娶个媳妇，回家孝敬老娘。赢得了一起打工的四川姑娘张玉茹的芳心。张玉茹长得俊俏，但没有南国女人弱风扶柳的风韵。就是个乡下妹子，身体健康，性格泼辣，能吃苦，敢作敢当。两个人日久生情，互生好感，也就走到了一起，结成了夫妻。经过几年的打拼，攒了点钱，决定歇歇脚生个宝宝，过上稳定的生活。春节放假时，玉茹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过年期间，小夫妻和母亲说了生孩子，在当地发展和暂时不出去的打算，老太太百分之百支持！老李家几代单传，人丁不旺。自从老伴去世后，盼着儿子成家就成了她的心病。但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年头手里没钱，腰里没胆，谁肯嫁给你一个穷光蛋？好在二毛虽然没有念下书，但是孩子懂事苦好，知道守在家里没出路，这几年出去打工，不仅开了眼界，挣了钱，还领会一个俊俏媳妇。二毛妈经常烧香祷告，向老头子报喜。

人常说得陇望蜀，心无止境。二毛妈自从有了媳妇，早就盼着抱孙子了。但是，知道自己家底薄，也理解孩子们先挣钱再生孩子的想法，所以，也就没使劲催。现在，儿子媳妇主动提出留下来给她生孙子，而且眼见媳妇肚子里已经有了货，老太太乐得心里都笑开了花。所以，从过年起，就开始对媳妇加倍呵护，好吃好喝伺候上了。这个不让干，那个不许动，只怕稍有闪失，出了差错。媳妇一方面笑着告诉婆婆“还早着哩，没关系”，一方面跟着二毛村前村后，远山近水看了个遍。

接下来，二毛不分白天晚上找村干部商量、找老农唠嗑，征求意见，讨论发展项目和各项细节。最后，和村里签订了十万块钱承包一架荒山，承包期40年的合同。合同规定，村里有义务协助办理各项经营许可、工商税务、银行及各部门的审批手续；有义务请求上级帮助修路、打井、架设电力设备。承包方有责任，优先安排本村劳力。承包地里不能种植法律不允许的作物，不能从事违法行为。违者村里随时有权收回土地。经营期满，承包人有意续租，同等条件有优先权。如本人无意再租，承包地里的作物，既可折价给集体，也可自行处理。

一应手续办妥，小两口全身心地开始在家乡创业。他们首先抓了基本建设，打机井，上变压器，还修了一条虽然便捷，但车辆可以通行的盘山路。在山上修建了简易宿舍、厨房、库房，作为休息和落脚的地方。好在电力配备和打机井，政府按扶贫项目由国家投资，大大减轻了他们的资金压力。这时候玉茹也瓜熟蒂落，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随着初期各项工作的顺利进展，加上宝贝儿子的出生，二毛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为了缓解资金压力，他们决定先上一些短平快项目，让资金增值，实现良性循环，以利于长线经营。

玉茹是花椒地里长大的姑娘。对花椒的土地要求、品种好赖、种植办法、管理技术是内行。所以，首先从四川调来二十亩地的狮子头大红袍的秧苗，适时栽种。做好了2年开始挂果，3年收益，5-7年进入盛果期的长远规划。

通过请教县里的农业专家，按梯次种上了适合当地土壤和气候的地黄、远志等一年生、二年生的药材。

转眼间两年多过去了，真是人勤地不懒黄土变成金。“跃茹农场”里，（这是二毛分别从儿子和妻子的名字里取了一个字，为农场起的名字。），成熟的花椒一嘟噜一嘟噜飘逸着特殊香味，沉甸甸的压垂了枝条，簇簇点点，随风摇曳，像玛瑙般晶莹抢眼。络绎不绝前来收购药材的药贩子，交口称赞着这片处女地里药材的质量和产量，给昔日荒芜的土地，带来了充满生机的人气和喜气。

随着药材、花椒开始有了收入，小夫妻不仅见了回头钱，缓解了资金压力，更重要的是看到了希望，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他们扩大了种植面积，引进了红富士系列、乔纳金、秦冠、、新红星等十几个苹果品种，引进了三十亩纸皮核桃。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所需要的劳力，除了本村能调动的，还在附近请了十几个人。玉茹还从老家请了五六个全能型帮手。荒山在二毛两口子的装点下，不断地焕发着青春，改变着容颜，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

玉茹和二毛在地里忙乎了一天，总觉得眼皮子一直在跳，跳得她心烦意乱，好像有什么不祥之兆似的。二毛逗趣地说，“还不是昨天晚上折腾的时间太长了没睡够，今天又忙碌一天没顾上休息，一定是累了。今晚咱们楚河汉界互不打扰，让你好好补个觉。”听了二毛的话，玉茹脸上立刻腾起一片红云，想起昨晚两个人的疯狂，也觉得二毛说得有些道理，但第六感总觉得不踏实。于是和二毛商量，“今天的事情也差不多忙完了，剩下的交代给他们招呼着，还是早点回吧，我心里堵得慌。”

于是 ，二毛骑上摩托车载着玉茹回了家。没到家门口，就看到有几个老头老婆婆在门口转来转去，不知所措的样子。那时候，无线网络还没有普及，山里人没有手机。即使二毛们在外打工见过手机，但万把块钱的大哥大不要说他们想都不敢想，即使买回来，山区没信号也是没用。所以，电话还是主要联络工具。他们刚开始创业，没多少事情，也没来得及装电话。所以人们只能在他家门口转圈圈，干着急没办法。两口子加大油门，飞一样往门口驰去。“怎么啦？”“二毛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快看看吧”。人们七嘴八舌抢着说，两口子脑袋“嗡”地一下，什么都听不见了。赶紧刹住车闸，冲进家里。大门敞开，不见母亲。顺着围在地窨子旁边人们的眼神，终于看清了两岁多的李跃，半躺在筐子里，面目狰狞，嘴里塞了一条大蛇，双手紧紧抓住蛇的身子，蛇和孩子都憋死了。玉茹哭了一声“我的儿呀”，就晕死过去了。

二毛急忙询问母亲哪里去了，人们都摇摇头不知道。隔壁李大妈说，她正在厨房里做饭，突然听到这边一声惊叫，赶紧撂下手里的活计跑过来，只看见锅里做着饭，案板上切着菜，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又去家里，厕所都看了，也不见人影，才发现孩子死在了筐子里，以为他妈可能是上山找他们去了。就急忙叫人想办法，一时间来了不少人，都束手无策。于是守在院里等他们回来，看能帮上什么忙。

二毛来不及多想，一方面小心翼翼，想办法把死蛇从孩子的嘴里拽出来，一方面托人赶紧四处寻找母亲。眼看天全黑了，一个老羊倌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他放羊回来，在悬崖底下看到他母亲的尸体。一个人没办法把老人背回来，所以，赶紧回来报信。人们七手八脚临时绑了一个担架，拿着火把和手电筒，跟着羊倌把老人抬了回来。

涅槃重生

玉茹清醒以后，就疯了。整天抱着孩子的玩具，一会儿哭哭啼啼，念念叨叨，不该把孩子放到家里；一会儿轻轻拍着布娃娃，说“不怕！乖，有妈妈在，什么都不怕。谁祸害你，我踩死它”！

处理完母亲和孩子的后事，二毛整个人都垮了。头发不理，胡须不刮，地里的事情也懒得搭理，像丢了魂的行尸走肉。几个月下来，一个年轻力壮，意气奋发的小伙子，一下老了十几岁。经过一个漫长的，痛苦的沉淀之后，他觉得无论母亲，还是孩子都不希望他沉沦下去。他还有责任，还要生活，还有善良，患病的妻子需要照顾和治疗。于是决心振作起来，走出阴霾，让自己重活一次。

他首先从改变自己开始，理了发，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也把玉茹重新打扮起来，拉着她一块到地里了解情况，处理事情，规划未来。希望通过劳动和汗水，通过时间和忙碌，通过责任和担当，淡化痛苦，减轻负罪，直面未来。

二毛事事和玉茹商量，时时不离左右，哪怕她给不了需要的答案，也让她充分感受到虽然儿子去了，但丈夫同样重要，同样离不了她，农场也离不了她当家做主，出谋划策。他还带着玉茹，专门到省城找心理专家咨询请教，慢慢打开妻子尘封的心结，调整心态，放下包袱。带着玉茹去他们曾经打工的深圳旧地重游，到他们热恋时的小吃摊上、海边、影院，重温旧梦，唤醒她对生活的热情，对美好过往的回忆。陪着她回四川老家走街串巷，走亲访友，重温儿时的点点滴滴，玉茹的心结慢慢地一点一点打开了。虽然，有时候晚上还会被噩梦惊醒，会死死扭住被子，咬牙切齿地和蛇进行搏斗。有时候会痛哭流涕地抱住二毛说梦到儿子哭着喊“妈”。但在释放情绪的过程中，病情也在不断缓解，心里的接受程度在不断增强，精神状态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两年以后，已经是创业的第五个年头曾经的荒山，春风荡漾，五彩斑斓。各种花香、沁人心脾，香飘十里。果药间作，实现了良性循环。

玉茹也再次有了身孕。夫妻两个勠力同心，终于战胜灾难走出了阴霾。母爱让玉茹成长和坚强，也让她在经历了生死劫难之后，更加珍惜生命，珍爱亲情。适逢清明，两口子一块跪在父母的坟前，向他们汇报了几年来的艰难曲折，着重把玉茹恢复健康，已经怀上孩子的好消息告诉了母亲要他们安息。也向母亲保障不论将来事业发展到什么阶段，此生绝不沾赌。同时要把戒赌内容作为家训，世代相传绝不沾染。

几年过去，“跃茹农场”已经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人见人爱的花果山、药材山。不仅为小两口带来了客观的经济收入，也为当地老百姓提供了工作机会，更为许多年轻人返乡创业树立了样板。二毛和玉茹还拿出专款，设立了戒赌基金，每年都要抽出大量时间，到学校、机关、企业，进行戒赌宣传。以血的教训，呼吁人们远离赌博，珍惜生命和亲人，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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