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黄用丨常 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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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黄用，山西汾西县人，临汾市作协会员。2018年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长篇历史小说《大清知县于钟德》（与人合著）。

常 叔

黄 用

常叔过年就八十了。

常叔的身子骨还很健朗。虽然背驼了，膝盖屈了，但是走路还有劲道，一溜风似的。常叔戴一顶烟色毛线织的袜筒帽，棉衣服外面套一身蓝色中山服，不是很破，但是很旧，怕是穿了好多年。脸褐色，精瘦，皮紧，紧贴脸骨，但是气色很好，眼睛充满力量。讲话的语气还很冲，有一股不服输的劲道。咋一看，还以为他六十不到。

在我记事的时候，他就是这个路数，不比现在年轻多少，现在也不比那时老多少。

常叔是一名教员，一直在乡村教学。他的父亲、母亲、妻子都是农民。为了照顾家庭，他想着法子往周围村庄调，方便打理自留地。有几年他调到二里外的邻村学校，吃住在家，中午带干粮。常叔多艺。田里的活样样精通，木工、打铁、泥瓦工都拿得起。还会一些女工：打毛衣、纳鞋底、补补丁，不比女人差。常叔教学，上了课讲课，下了课做针线活，两不耽搁。教出来的学生，有下媒窑的、种地的，也有教了学的，当了官的，与旁人教出来的没有两样。倒是对家庭的贡献，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常叔是独生子。父母身体不是太好。在他三十多岁已经不参加集体劳动，后来双双瘫痪。常叔屎一把尿一把侍候了几年，送了终。他有四个子女，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实诚、懦弱。常叔将天平的砝码往大儿子倾斜。两个孙子从念初中起，学费向常叔要，新衣服向常叔要。要结婚了，彩礼之类也要常叔打理。大儿子患了病，肺癌。常叔马不歇蹄将儿子送到大医院，化疗，化疗!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放弃！大儿子病逝，常叔没有哭，在儿子的灵前逛来逛去。灵前的烛灭了，他打火点燃；挽联贴错了，纠正过来。村里人觉得这不正常——白发人送黑发人，该哭啊。常叔没有哭。大儿子的两个孩子成家立业，自顾有余。常叔将天平的砝码往小儿子倾斜。小儿子在大学谈了女朋友，花容月貌，干部家庭出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常叔了解到对方是独生女，死活不同意。这是要当上门女婿啊！怎么可能！结果是：小儿子与女朋友吹了。常叔四处托媒，小儿子在邻村娶了媳妇，就业不理想，孩子一大摊，大 的要上高中，小的要上初中。常叔又要贴补小儿子。

常叔有钱。他有一份退休工资，又种地。自家的地不够种，租别人的地。儿子指望不上，使唤老伴。常叔不会开三轮车。春夏秋冬，常常见常叔赶着一头大犍牛，拉着一辆木板平车，老伴跟在车后头，拉粪，打药，秋收。谁也不知他到底有多少进项。只要儿女需要，他都能哗哗地掏出来，就像印票子，眉头都不皱一下。常叔极其吝啬。他不爱打扮。在我的印象中，除了到教办开会或者进县城，从来不换新衣。退休后，越发穿的不像样子。前几年，我们村里有小煤窑，外地人换下来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常叔捡回来洗洗就穿。他说，又没有烂，怪可惜的。他吃的也不咋地，有一回，我到他家串门，看到常婶炒菜，锅里的油占不了底儿。他原来抽烟，后来戒了，说是要保养身体。但是他省吃俭用，起早贪黑，拼了命地干，全不把身体当回事儿。

我不常回村。回到村里就想串串门儿，叔呀伯的。我到了常叔家，常叔总是在忙。边说话手里边干活儿。我总是劝他：人老了，你有一份退休工资，也要为自己考虑，该吃吃，该喝喝，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越不放心，他们越长不大。常叔拍拍胸脯：这你放心，叔想得开，不会亏欠自己。

前不久，我回到村，又到常叔家串门。天黑了半日，常叔已经吃过晚饭，正坐在炕楞畔捣腾鞋底。见我进来，十分热情，从炕对面桌子的抽屉里取出半盒香烟招呼。我刚抽着烟，常婶就开始诉苦，说大儿媳妇对常叔有意见，大孙子回来也不看他爷爷，二孙子也不上门，嘴嘴舌舌，嫌管二儿子。女儿也不高兴。常婶边说边抹眼泪：你这叔，一辈子省吃省喝，像头口一样地受，最后结下一摊仇人。常叔坐在炕楞畔，也不插话，照旧捣腾鞋底，突然抬起头，问我：你在城里住，给叔打听一下，电动三轮车多少钱？我不知他是啥意思：你打听它干啥？常叔说，我想买，你晓不得，人家都会开三轮车，我拉着平车做庄稼，太困难啦！我惊讶得烟头掉在地上，喊起来：你找死啊！你多大啦？还想开三轮车？常婶跟着也骂起来：你这老不死的，还嫌孽罪不够？你是不是想让我也陪你死？常叔不吭气了，低了头，嘴巴鼓得像小孩子一般，一股不服气的样子。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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