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张志德丨以事论官

作者简介

张志德，山西运城人，曾当过记者、编辑、县官。出版过10部文学作品，分别是长篇小说《曲城梦》，中短篇小说集《豆蔻年华》、《官场百相》，诗集《小溪》，散文集《朝霞短笛》、《心灵的田野》、《志德游记》，纪实文学《文明之家》等，共计200余万字。系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部分作品曾获奖。

以事论官

作者：张志德

粟劲法调到建新县任县委书记的第二天，有几个干部就找上门来,说是要汇报工作，其实是要官。

“粟书记，我是发改委的办公室主任。全县经济要上去，发改委十分重要,可是我那个主任就是拿不出办法来。如果让我干，保证比他干得好。”

“你能谈谈你的想法吗？”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的话，我就会有办法的。”

有个刚进来就开门见山：“粟书记，你刚来，还不了解我。我财经学院毕业，要让我当财政局长，我保证把全县的财政收入搞上去。”随后，压底声音说：“我先给你留五万，不行再加。”说着，拉开外衣的拉链，从内衣的口袋里掏出五把钱，放在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粟劲法越听越火，站起来拉开抽屉，把钱一把抓起，扔到办公室门外，手指着那个人的鼻子怒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还有个进来先自我介绍，然后套近乎，笑嘻嘻地说：“粟书记呀，你调来前我就认识你了。因为大家都说你年轻有为，是我区难得的人才。你在电视上做报告我见过，你的经验材料我读过，我也常给一些朋友说，要是粟劲法同志能调到我们县来，那可是全县人民的福分啊。嗨，说着说着你就调来了。这真是上级领导有眼啊！粟书记，以后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坚决忠实于你！”

“看你说的，不是忠实于我，要忠实于党和人民！”粟劲法说完，拍着他的肩头笑了。

那个人觉得粟书记到了兴头上，也笑着说：“你就代表党和人民嘛！粟书记，说实话，我是有力无处使，你给我安排一个合适的地方，我保证，你指到哪，我就打到哪。”

……

粟劲法情绪坏极了，他对县长说：“建新县有些干部素质低下，不是出主意、想办法，提一些建设性的意见；而是一进门就谈自己升官的事。这是典型的跑官、要官、买官。我们得想办法根除！”他的声音像洪钟，硕大的拳头“嘭”地一下砸在桌子上。

粟劲法，四十出头年纪，粗壮高大，肌肉饱绽，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威武、强悍、有着使不完劲的人。特别是那双豹眼，再配着那两道剑眉，更显现出他的坚韧顽强的性格。他是从山区一个贫困县调来的。因他用了“选强人，用能人”这一招，硬是把个穷县变成富县。地委领导觉得他是个思想解放、有胆有识、勇于创新的人，便把他调到条件十分优越，但多年就是上不去的建新县来。

初来乍到的粟劲法，两眼墨黑。他急需了解人情和县情，而且他要得到第一手材料。

粟劲法决定先拜访那些退下来的领导干部。他认为这些老同志有两个优势，一是熟悉情况；二是没有包袱，敢于说真话。

粟劲法出去不带人，只要一个通讯员领路。他也不坐小车，骑自行车。

通讯员把他介绍给老干部后就出去了，在外边等着他。他要与老干部一对一地促膝谈心。

有的老干部开始有些拘谨，可是看到他是一个平易、开朗的人时，也慢慢地放开了。他先与老干部谈家常，问身体，问儿女，问老干部政策是否能落实，再慢慢问到为啥县里富不起来。这么一问，便牵扯到了人和事。

“粟书记，建新县条件好着哩！水地占百分之八十，是个平川地带；人们的文化素质不低，咱县的中学是全省的重点中学哩。人们的商品意识很强，知道做生意，咱县可以说是衣服、摩托车的集散地，管一二十个县呢。可是工业发展不起来，税收不多，是个穷县。该搞的基础设施就是搞不成。就说那个灵河大桥吧，桥墩做起七年了，就是架不起桥。还有那些路，该铺油的没铺，该开通的没开。县上也早有规划，就是弄不起来。一说，就是没钱。咱没钱，还不能引资吗？人常说：只要精神不萎缩，办法总比困难多。嗨，就是想不出办法嘛。一年一年地过去了，面貌依旧。照我说，谁能干了这些事，就让谁当领导，别占着茅台不拉屎！”一位老干部语重心长地说着。说到激动处，脖子都涨红了，手在桌子上拍得“啪啪”响。

到这个老干部家出来，他又去了另一个老干部家。这个老干部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今年七十七岁，性情直爽，敢说敢干，人称“柴大炮”。他不怕领导。他说他死都不怕，还怕个领导。

当粟劲法问起如何才能把县里工作搞上去时，他站起来走到粟劲法面前，把脸对在粟劲法的脸上，歪着脖子大声说：“小粟，如果你认为我说得对，那你得去办；如果你认为我说得不对，全当我放屁。建新县能不能搞上去，就看你这书记敢不敢惩治那些庸官、脏官、贪官、奸官、谗官、贼官、险官。过去的几位书记有些也想惩治，但一想，这么干是要结死对头的。死对头成天磨道里寻驴蹄，到处告你，你不得安然；要是你真有受贿的事，那还不得垮台？可现在的书记，哪个敢说他屁股上一点屎也没有？因为怕，也就那么凑和着，不愿惹人。好坏不分，干部的积极性咋能起来！就这，完了。”粟劲法等到“柴大炮”放完了“炮”，抹了把嘴角拍出的白沫后，他才掏出手帕擦去“柴大炮”溅在他脸上的唾沫星子，随后说：“柴老，你说得完全对。我照你说的办！”

“这可是你说了，要是不办，我可要骂娘了！”

粟劲法回到宿舍里，已是晚上十二点了。他毫无睡意。两个老干部的话怎么也赶不走，他在日记本上写道：“公道正派，立端踩正，谁也不怕。没有区别，哪有政策？从改革人事制度入手，把建新县这锅冷水烧开！”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又走访了各系统、各部门以及所有乡镇的一些干部和群众，得出了与老干部同样的结论：不是没钱干事，而是无人干事。

一次常委会上，粟劲法把他一个月来调查研究得出的想法说给了大家：“建新县不是没强人、能人，只是没有把他们挖掘出来，或者说没有把他们放在关键的岗位上去。我想，要迅速改变建新县的现状，必须'以事论官’。就是'先定事，后定人；以事选人，选人干事，干好留任，干不好让位。’当然，怎样先定事后定人？怎样才算干得好和干得不好，还要制定细则。大家觉得如何，请发表意见。”

常委们考虑了一阵，拍手称奇，连连叫好，一致通过。

县委办和政府办联合拿了个定事、定人、干好和干不好的方案，交常委会讨论。等念完了方案后，粟劲法说：“这方案大家先琢磨着。这是很关键的一步。方案定得好，拿出的事是符合民意的事，是大事，这样才能'论’好'官’。像现在的方案，事，还是各部委局办自己拿，且不说是否属民心工程，就在'量’的轻重上，也不好说。我的意见是，把方案放下去，一下放到农村，以问卷调查和开座谈会的形式，充分了解群众的意见和呼声，广泛征求干部、群众的意见和建议，提出全县年内要办的大事、好事和急事，以及每个单位'一把手’应突出抓好的重点工作和创新性工作。然后组织筛选，初步提出每个领导干部职位工作目标任务。再经过常委扩大会议集体研究，然后敲定每个领导干部的任务。最后还应发榜公告。经过这四步之后，我看就可以'论官’了，也就是定人了。”

在一阵交头接耳后，组织部长说：“定人，我看是否分这么三种形式——个人揭榜自荐；领导署名推荐；群众直接举荐。”

“有了初步人选，关键是要认真考察。要了解这个人的全面素质，看他是不是能干成事。随后嘛，我看还是通过全委会进行确定。”县长接着说。

“对！对！这样以来，就把事和人都确定下来了。”粟劲法听着大家热烈而有效的发言，高兴得眉飞色舞，“腾”地从沙发上跃起来，瞪着两只发亮的豹眼；说，“下面讨论如何正确地监督和评议干部干得好与差。一定要使'上’的干部上得有理，深受群众拥护；使'下’的干部下得有据，下得服气。”

康挺在揭榜后，经过一系列程序，当上了县交通局局长。他在县电视台上向全县人民庄严承诺：“说到干不到，愿交乌纱帽。年底前，我一定让灵河大桥通车，一定开通西环路和南环路，向全县人民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态是表过了，可怎样去完成任务，他心里还没个道道。县上不拿一分钱，没有个奇法，恐怕是要失败的。

康挺经过多年部队生活锻炼，把完成这些工作当作上级的“命令”。他说他只能往前走，决不回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往前走。只见他铁塔似的站在灵河边，牙齿咬得“格格”响。

此刻，康挺的心潮似灵河的波涛一样翻滚着：桥和路总共要投资五千万元，还要申请各种批文、完成征地拆迁等工作，传统的思维根本不行。一定要实现思路创新、体制创新、融资渠道创新。

康挺广泛听取群众的意见，借鉴外地经验，一个“谁投资，谁建设，谁管理，谁收益”，建成经营性商品桥的思路，在他脑海中形成。他立即利用因特网，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向国内外三百多家投资公司和企业发出了招商公告，同时召开各种新闻发布会。不久，灵河大桥的建设，终于与广东一家开发公司达成了协议，很快开始施工。

正当大桥日夜紧张施工时，由于省里的收费批文未及时到位，投资方忽然撤走了。康挺在省城东跑西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天晚上，康挺接到家里的电话，说七旬的父母煤气中毒住进了医院，要他赶快回去。他哭了，哭得像个泪人。最后哽咽着说：“这边也到了关键时刻，我走不开呀！”

没明没黑的三百六十五天啊！康挺脱衣睡觉是有数的。一天晚上回到家里，没吃没喝，便脱衣睡了。爱人拉出他的衬衣准备洗，一看，上面竟爬着许多大小虱子，虱卵在衣缝里排成了串。她瞅瞅衣服，听听他的鼾声，泪水默默地嘀嗒着。年底，通过县委的验收，三件事全部完成并合格。

这个铁打的汉子热泪满面。他笑着说：“我虽脱了一层皮，掉了二十斤肉，但我高兴。我没有给全县四十万人说空话。我干了一件为子孙后代造福的事。值！”

江大龙，宣传部副部长，一个黑瘦的小伙子。他的一头硬而发白的头发，特别引人注目。县广播电视局的任务确定之后，原来准备干的几个人，全缩了回去。后来，他主动请缨，全委会同意他当该局的局长。

广播电视局是个烂摊子。设备老化，自收自支人员工资发不了，而且负债四百多万元。

江大龙心想，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敢去，这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越是艰巨的任务越是有勇气去完成，这才能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和能力，也才能体现一个的价值。我一定把这个烂摊子搞成一个“金銮殿”！

江大龙大刀阔斧地进行了全员竞争上岗、优化组合、健全机制等项工作，从而形成了人人有担子，人人有压力，人人找活干的良好局面，半年时间，他们踏遍了全县农村的每一个角落，按照“人民事情人民办”的思路，完成了二百多个村的有线电视联网，是过去六年工作的总和，实现了村村通有线电视，成为全市唯一用光缆联网的县。同时投资三百多万元，进行了城区有线电视网络升级改造，使八百多户看上了三十二套高清晰电视节目。广电局一举扭亏为盈。又按互利双赢的原则，经多方融资，广电大楼也拔地而起。这一年，被市广电局评为广播电视工作的红旗县，综合排队全市第一。全县干部和群众没有一个不服他。

燕明平是西平乡的党委书记，沉稳老道。县委、县政府在三次检查每个乡镇书记调产示范工程时，无论规模大小，数量多少，科技含量和效益高低，他都排名最后。按照“末位淘汰制”的规定，燕明平被调整到县直单位，安排了个副职领导职务。他给爱人说：“降咱的职，我连个屁都不能放。”

李方利，环保局局长。原是林业局副局长。精干利落，办事果断。可是在考核组验收工作时，有两项任务未达到目标要求。他不服，提出了疑议。为了对干部负责，县委将部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老干部以及环保局股级以上干部组成复查组，再次验收。复查结果与考核组结论完全一致。他再也无话可说，要求辞职。县委同意李方利辞去环保局局长职务，并按法律程序办理了免职手续。

能干了事的干部继续留任，并予以表彰奖励；干不了事的干部自动下台，心服口服。他们说：“完不成任务摘帽子，这是咱在电视上向全县人民表的态，现在下台，冤不得任何人……”

太阳出来了。建新大地热气腾腾。它沐浴在金色的世界里……

（责任编辑：张 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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