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麦面
家里每天只能吃三顿稀饭,否则,明天就会挨饿。母亲在稀饭里撒上山芋丝或山芋干,稀饭里几乎找不到米粒,我还是得吃,不然晚上饿得睡不着。
父亲天天在生产队干活,家里几乎是顾不上的。母亲只有想办法去弄些吃的,母亲说这样清汤寡水,没有一点油水,会把我们兄弟几个饿坏。听说棉籽可以榨油,母亲就在大队轧花厂里弄来棉籽,因为那时棉籽是做肥料的,不值钱,弄来的棉籽在大队油坊里加工,榨了几坛棉籽油。
当母亲将榨好的油挑回来时,我们一起围上去,想看看棉籽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母亲将扁担一头的石头先放下,(一只坛子不好挑,为了挑的方便,在另一头再挑一块石头,这样就方便挑了)再将另一头秧篮里的坛子轻轻地放在地上,再搬出秧篮里的坛子。我们一起围上去,朝坛子里面看,里面是乌黑的棉籽油,非常粘稠,有些像汽车的机油,我们没有看过,觉得很好奇。
从那以后,母亲炒菜时就多放一些油,也很香,但就是有些麻嘴。这总比没有油的菜好吃多了,除了香,菜的口感也很顺滑,我们脸上也慢慢地放出光来。光有油和仅有的一点山芋丝还远不足以养活我们兄妹5个,家里的粮食还远远不够,生产队按父亲一个人的劳力分配,全家一年也就分到几十斤粮食。
尽管谷场上堆积如山的粮食,可没有一粒多余的,得全部上缴给公社。我问父亲:那么多稻谷和麦子为什么不留给我们一些呢,父亲说要运到大城市,供应给工人吃呢。他们只生产机器,不生产粮食。机器生产出来,国家就能强大了。我总想,我们多吃一口有什么呢,自己种的东西自己不能吃,天天还喊饿。母亲经常说,不要多嘴,吃你自己的好了。
那年大旱,村里的粮食不够上缴,作为生产队长的父亲整天烦燥得不知如何是好,而且家里的粮食一天比一天显得紧张。锅里连山芋丝都放得越来越少,一天三顿山芋丝稀饭,稀饭也越来越稀。
家门口水库干得已经快要见底,因为那个滩涂不算田亩计划,临时露出的土地,是不要上缴公粮的。母亲那天扛着工具,带着我们去村东头锁塘水库滩涂,她花了整整两天时间,用钉耙在滩涂翻出一大片土地,母亲在滩涂撒了许多荞麦种子。
我们没有看过荞麦,它是一个棱形状,乌黑的颜色。不久荞麦很快就发芽了,绿油油的一片。荞麦并不像小麦,更像是红苕和指甲花。大叶片,开红的白的花,我们高兴好奇地看着一天天长起来的荞麦,因为滩涂的淤泥非常肥沃,荞麦长得也非常茂盛,一大片的花非常好看。母亲说“荞疯子,绿傻子”,意思是说荞麦就像疯子、绿豆就像傻子一样,没心没肺地能长,我说难怪荞麦长得这么好呢。
不久就有了收获,我们在谷场上,用凉枷将荞麦打下来,在大队加米厂将荞麦加成面粉。那时的工艺也不好,荞麦面筛不干净,里面有壳,黑乎乎的。母亲将荞麦面用水和好,揉成一长条,再切成一片一片,用水煮熟,或者用荞麦面糊搅成汤,每人一大碗。我们每次吃得满头是汗,汗流浃背,那段时间,我再没有喊饿。
母亲将荞麦壳用旧的布头缝制的口袋灌起来,给我做了一个枕头,一直睡到大学毕业回来,枕头还在。
母亲去世已经10周年,我每次到锁塘水库大堤上走走,看到重新整治的水库,碧波荡漾的水面,就让我想到滩涂那一片盛开着红白花的荞麦。母亲弯腰在砍荞麦时的影子似乎依然在那里。
要是母亲在多好,我可以带她再来看看,当年喂饱我们兄弟姐妹的这块滩涂。那上面曾经长满荞麦的滩涂,尔今已经整治一新,水面就像镜子一样映着家乡的天和云彩。母亲也许能看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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