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雨腥风
一个病房三张床,三位老头。
最里面是一个70多岁的老头,姓张,和凤人。长得精瘦,满头白发,眼睛熠熠发光,最近才住进来的,可能脑部供血不足,也许有些腔梗。
中间是一位胖墩墩的老头,头发花白,大约也近80岁。姓李,整天像弥勒佛一样,笑嘻嘻的。有些轻微脑梗,住进来有几天了。据他自己说原来是柘塘人,后来一直在溧水工作,也算是一个城里人。
最外面一张床上,是最后进来的,大约60多岁,晶桥人。姓王,一脸的苦相,病兮兮的样子,像是从苦海里刚刚渡过来的,衣服也有些旧。
三个老头到了一起,自然有许多共同语言。讲到自己的儿子女儿,一个个都自豪地眉开眼笑。都说自己的儿女孝顺、事业不错。
老张说:“我三个子女,两个姑娘,一个老巴子是儿子,二个姐姐对他特别惯。”
老王和老李说,你真有福气,总算给你养个儿子,传种接代,延续香火。大家都竖起大姆指。
老李说:“我也三个子女,两个儿子,一个姑娘,都对我非常孝顺,经常回来看我,买好吃的,衣服都穿不完。没有米了,没有油了,两个儿子送,我一点也不烦心。”
老张老王说:你真好福气,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哪有这么好的福气呢。大家点头称赞。
老王说:“我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孩子都非常听话,也非常孝顺,就是条件不如你们,都是打工的。”
老张老李说:只要能过,家庭和睦,这个搭配是最佳的呢。于是,大家都说好。
几天下来,大家已经非常熟络,无话不说。整个病房一直维系在和谐的气氛之中,大家互相帮助、打饭、冲水。
一天,老张的住院医生拿来一张催款单。老张一看又要交钱,赶紧电话把两个女儿和儿子喊来。老张拿出几张存折,慎重地说:“你们几位都在这里,我这里有十几万元,是这么多年我和你妈平时省吃俭用和拾废品积攒的。年纪大了,怕有什么意外,今天把住院费交了,剩余的都给老巴子嘎子。”说完,把几张存折拿出来放在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上,显然,他是老巴子嘎子,老张高兴地看着儿子嘎子。谁知从人堆后一个女人一把抢过存折,大声叫道:“你这个老乌龟,还背着我们存钱!为什么今天才拿出来,不然我们早就买房子了。”
顿时,房间里空气像凝固了一样。老李老王吃惊地看着一位漂亮的少妇,怒目圆瞪,枊眉倒竖,如凶神恶煞一般。老张张着嘴不知道如何是好,尴尬地望着两位女儿,两位女儿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无可奈何地背过身去摇头。
嘎子也火上浇油地说:“老头子你也是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直藏着呢。”
老张说:“不都给你存着吗?”
少妇指着老张的鼻子说:“你还指望我们养你,等着!”她拿着存折转身气呼呼地跑出病房去。
老张对两位姑娘说:“你弟媳就这脾气,不要怪哦。”
存折拿走了,钱就没法交了,怎么办呢。两位姐姐商量说:“还是我们先交了吧。”于是,她们一起下楼交钱去了。
老张不好意思的咧着嘴,看着另外两个老头说:“不好意思,我这个儿媳就这脾气,儿子也是我惯的。”
正在说的时候,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人走进来,当走到中间的床前时,停下来。老李被刚才一闹,有些烦,正闭着眼睛养神呢,突然一阵剧烈的扯拽将他拉醒。他睁开眼睛一看,是他大儿子。
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连串的话像豆子一样倒了出来,噼里啪啦砸在老李头上:“老头子,你的工资卡呢,我最近没有钱用,赶紧把工资卡给我。你是不是给老二了。”那声音充满了怒火和不满,“你还贴给小珍没有?”。小珍是老李的小女儿。
老李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责问,打懵了。他晃了一下脑袋,揉了一下眼睛,才缓过神来。
“你怎么来啦?”他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说呢,你以为我来看你呀,谁拿了你的钱,谁看你。老二、小珍为什么不来看你。钱知道拿,人不来看,你活该。”显然这是老李的大儿子,没有钱用了,来找老李要钱来了。
正在说,另一位中年男子走进来。老王一看又来了一位阎王,他顿时没有了招数,只得悻悻地说:“今天怎么都来了,不来都不来,要来全部来了。”
进来的是老二,他说:“老头子,老大是不是来要钱了。”他看也没看老大,只是盯着老李。
老李胆怯地说:“没有。”
老大气乎乎地说:“你能要,我就不能要。”
老二说:“当时说好的,老头子我养,老太你养。现在倒好,要钱知道来了。没门!老头子,今天说在这里,工资卡除了我,谁都不能给!”那样子眼睛里冒着火。
老李不知所措,老大一把拉住老李的袖子,使劲地摇晃:“老头子,你说句话,要么给我,你孙子要买房子,要么两个人分。”老李被晃得有些头昏眼花,他紧紧地闭着眼睛。老太太上次已经被老大推倒在地,现在还躺在家里,虽然请了保姆,老二对外人说是他请的,老李也只好说是老二请的,还不敢对老大说是自己出的钱。
这时,医生进来,大声说:“你们不能这样对待病人,会出事的,老人要出事,你们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要不,我叫保安了。”这时,两只斗红眼的公鸡才很不情愿地离去。老张和老王只能默默地叹气。
这接连发生的事,让老张老李以及老王心里都不是滋味。
第二天一早,老王说:“两位老哥,不要动了,我来打水吧。”正在说的时候,医生查房,医生对老王说,最好请你子女来一下,要签字确认,我们要对你进行会诊。老王哦、哦地答应着。医生交待完离开,老王就开始给儿子打电话,电话第一次没有打通,再打,总算通了。
对方非常不耐烦地说:“你又有什么事?你还要不要我活了,不是这事,就是那事。”
老王抖呵呵地说:“医生要你来签个字,要会诊。”
“你自己签,我是没有空,不挣钱,还挺会花钱,也没有看到哪个像你这样爱护身体的,这个年纪还看什么看。没空!”对方连珠炮地说完,一下子把电话挂了。老王抓着电话,愣愣地,半天没有放下。旁边的老张老李说,现在啊,我们这些老家伙只有去死,没有第二条路。
大家把当初见面时的自豪一扫而空,相互倾诉着自己的不幸。老张说好不容易老来得子,一个老巴子,含在嘴里怕化了,现在天天问我要钱,儿媳天天不是鼻子不是脸的。把钱给他们,还觉得给晚了,从来没有说给我烧顿饭,或买盒烟,什么儿子,都是假的。老张瞪着那双凹进去的两只眼珠,望着空中,显得空洞、虚无。
老李说:我这两个儿子天天盯着我这张工资单,有时,他们轮流来,向逼债一样,工资单一天不给他们,他们都要来吵闹一天。像他们这样,一旦给了他们,我不是活活饿死呀。老李说着,满脸愁容,有说不出的痛苦,在那张胖乎乎的脸上,已经被忧愁的网蒙得严严实实。
老王说,都说养儿防老,我看都是说给那些没有当爹妈的听的,原来以为你们条件好些,我条件差些,谁知道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呢。
老李把被子捂了捂,说,今天有些冷,老张说,好吧,我把窗子关起来,立冬了,也到冷的时候了。
尽管明亮的阳光郎朗的照着,但寒气明显有些逼人,任何一个人的老年,都是一场雪雨腥风!只是方式不同,猛烈程度不同而已。正是:残叶随风枝头飘,更兼严霜到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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