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嬷子

         莫老嬷子,老嬷子是老太的意思,是不是姓莫不得而知。这位老太太,是我们村里的五保户,丈夫姓管,因为是单门独户,于是就成了村上管姓的共亲。70年代的五保户,不像现在有敬老院,也没有老年公寓可去,国家困难,民政部门也没有能力去供养她们。于是她就成了我村管姓家族的共同负担,生产队里要我们管家每家轮流照顾她,轮到谁家就在谁家吃住。
        她年事已高,行动有些不便,那时我觉得她非常老,其实也就60多岁,当然现在肯定算不大。轮到哪家,哪家总是弄一间牛屋或破屋给她单独居住,或者住在村牛栏里,吃饭有家人送给她,她绝对不能上桌的。她也从来没有这个奢望,只是默默地接过递过来的食物,看得出她是自卑的,也是惭愧的。
       对于送来的饭,她总是伸出一只皮包骨头的像树枝一样的黑色的手,端过黑黑的甚至没有洗过的碗,另一只手从床边摸过用纳鞋底用的粗线拴在一起的两根筷子。从来也不看来人的眼神,生怕那眼里投来的鄙夷的光芒,怯生生地摸索半天,将自己吃饭姿势摆好,才开始用餐。
        唯独在我家,父亲让老太太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听父亲说她的夫家好像与我家略微近些,另外从辈分上说,我应该叫她太太,也就是父亲还得叫她奶奶。于是从血缘的亲近或辈分的大小,父亲对莫老嬷子照顾得像自己的奶奶一样。给她洗澡,给她做饭,每到春节前,大家都不愿意轮流照顾她时,对于那样的真空档期,父亲就把她接到家中,和我们住在一起过一个团圆年,反正我从来没有看到父亲嫌弃过她。对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这时她的脸上才有些阳光,甚至偶尔还有一句话。梳顺的头发拢在头上,就像一个大户人家的老太太。
      这时的老太太在门口的阳光下,坐在小板凳上,优雅而闲静。脸上经常在傍晚的阳光里宁静而安祥,她眯着眼睛,看着西沉的太阳,像在回忆我们不知道的那些往事,还有美好的爱情吧,我们不知道,但一定在想什么。
         她没有更多的要求,只求有一口饭吃。那时我已经小学,我经常观察她,觉得她实在可怜。她个子不高,一双裹得变形的小脚,走路时有些像竞走运动员,一扭一扭的。头发花白,没有一点光泽,经常乱蓬蓬的,像梅超风。牙早已没有了,瘪嘴,只要一吃东西,就见她不停地簸动着凹进去的嘴,好久才将饭咽下去。她中等身材,削瘦的脸,鹅蛋型。我经常想,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也一定很能干。
         听父亲说她曾经不是我太太,是人家的太太,后来改嫁到管家,于是就成了我的太太。她有个儿子大约在溧阳,条件很好,从来也没有来过,只是听说过。
         她也是因生活艰难才从河南迁移到这里的,那时她们这些先辈是怀着多大的梦想和憧憬,突破多少阻力,经历了千辛万苦才从河南用那双裹缠的小脚一步步踩着大地、量着脚下的路到了溧水这个地方。多么的不容易哟,无论是勇气还是毅力,无论是想法还是行动又多么地令人钦佩啊。
         后来全村的劳力都去挑一干河和二干河,村里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莫老嬷子基本处于无人照顾的境地。住在村里牛棚里,饱一餐饥一顿,有时几天没有食物。终于,在某天饥饿难耐的雨夜,不知道怎么她就爬了出去,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在村北的一口水塘里溺水而死,是自杀还是饿得糊涂才溺水而死,不得而知。
         听到这个消息,村里的人拎着菜篮,碰面说到这事都随性地哦一下,似乎谁家的一只小猫或小狗掉进水塘里了,不以为然。生产队派人草草掩埋了她,父亲也请了假,回来前后张罗一番,总算把她送出去了,就葬在我家祖坟上。父亲说免得今后没有人给她上坟,葬在我家祖坟上,我们兄弟姊妹清明时可以给她上个坟,烧几张纸,不至于在那边孤孤零零。村里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存在,大家也就偶尔叹息一回:她总算享福去了。
         不久,谁也想不起她来,就像她没有存在过一样,如果她丈夫在或她的儿子在,又如果她生活在现在,不知道会怎样,也许会好些吧,也说不定。谁知道自己的结局呢,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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