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敏：回忆张婶

回忆张婶

文/李志敏

张婶，姓赵，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淇县桥盟乡余庄村人。她是高中好友的母亲。张婶五个孩子，三女两男，好友在家排行次女。

十六岁那年春天与好友一同走进她家门槛。那时节，张婶的大女儿已出嫁 ，二女儿念高中 ，三女儿和大儿子念初中，三岁的小儿子还满院疯跑着玩耍 ，我第一次受到张婶的热情招待。

时过两年，张叔因病去世，这一家五口人的重担便压在正值中年的张婶一人身上。张婶生性不服输，几十年风风雨雨，劳作不息。且不说她如何让上完高中又一心想学医的好友在淇县卫校毕了业， 也不说三女儿和大儿子相继在淇县棉麻纺织厂出钱当了正式工人，单就说说最小的儿子是如何在母亲的努力帮助下去上郑州职业技术学院的 。

那年小儿子初中毕了业，没有考上县高中的他顿感前途茫茫 ，但在同学的鼓动下，萌发了要到外校学技能的想法，与同学几经商议，最后选定郑州职业技术学院，进校学费先交三千元钱。张婶考虑到自己的家庭状况，建议孩子到淇县职业中专读书。理由有二，一是位置离家近，有了事情好照应；二来学费便宜些，对收入不高的家庭适中 。但对于一个梦想远比天高的少年来说，他什么话也没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

时过两日后的晴朗上午，张婶给儿子晾晒被子时，一张折叠的纸片倏忽落到地上，上面赫然写道: 因为没有钱，郑州技术学院不能上 。因为没有钱，所以只能待在小小的县城。看着太阳东升西落，一辈辈人重复着毫无希望的生活 。

那一刻，两颗泪就从母亲眼中滴出，那字字犀利如刀戳向娘心。梦想与贫困的落差要活活窒息一个年轻人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 有什么比起这更受打击呢？一霎时，张婶忘记了大儿子才成过家的经济困窘，忘记了与两个小叔子才殡葬过婆母的欠债，儿子的求学梦想坚定起这个一贫如洗的农妇向三千元钱挑战。奔波了一个多月， 借贷五六家才凑齐学费。当儿子终于如愿以偿时，多少日都不曾休息好的张婶睡了整整一天的透觉。

那一年的春天 ，张婶家分到一块在河沟边的荒地， 沟西是地，沟东是在乡里上班的老王家。她和老王是老亲戚，两家关系还算不错。那时，很多人都在栽种白杨树 。张婶就买了五棵幼苗，为防不测，用紫漆在距离树根一米处转圈涂了一层标记 ，栽种到沟西的荒地边沿。

过了几日，闲来无事的她 到荒地转悠 ，却发觉那亭亭玉立的杨树苗不翼而飞。她 就沿河沟岸向北一路寻找，直走到村庄的地界，也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于是又折转身，沿着沟岸 向南一路寻找 ，突然就发现有五棵树苗和她家的很相似 ，只是不同的是，同样的位置，这树苗却是白漆漆过的标记。她上前细看树坑的土层状况，暄暄的新土印痕。她弯腰捡起一块有棱角的石头，上前刮漆，白漆下面是熟悉的紫漆印痕。往南复走，见两个妇女正在说笑着用铁锨翻地，忙笑脸搭讪问话这五棵树苗的地主人， 一个妇女朗声回答，那是老王家的地 。

傍晚，张婶走进老王家，老王的老婆独自一人在忙家务，张婶笑着开腔，说自己想买几棵好杨树品种 ，见她家地里树苗不错，是在何处购买的？再问老王是否每天都下班回家？那女人言说树苗是托远方的侄子买来的 ，老王好几天才回家一次。时过一日，张婶在大街上正好碰到从乡里骑自行车要回家的老王，忙拦截住，又面带笑问起沟沿上杨树苗的来源，老王回答干脆，说是在离家五里地的啥啥土坡上拾到几棵树苗，栽在自己地里了 。

张婶跑到地里 ，将树苗全部刨下 。晚上再一次到老王家 ，面对着老王两口一脸严肃郑重宣布：你们家沟沿荒地栽的树苗是我拔走了，要骂就骂我吧 ！说完转身离去。

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悄无声息。用张婶自己的话讲，村庄的 人们都知道我们两家关系好，在大伙面前嚷嚷，倒落些不知情人的是非闲话。这件事我知他知，让他明白人不是那样容易糊弄的，从此以后，名人走各人的路就行了。

张婶原来居住一处老宅， 院落很大，但随着国家政策"照排入栋"调整落实，一条街道公路将她家院落一分为二，村支书 考虑到自己的工作需求和农户的实际利益，出面规划给张婶家除此处院落外另一处宅基地 ，并且出具了一份盖有大队部公章的证明 。

当一个家庭的重点该向房子努力时 ，张婶才发觉其间真正的麻烦 。这一处宅基地涉及到周围四户人家的老产老业，每一家都硬邦邦的态度维护自己的利益。再找大队支书，已换了新的一届领导班子，新支书言说上任支书遗留的问题解决不了，可去上级反映 。张婶手拿大队出具的无力解决住房证明找到乡领导，但乡里却有一大堆理由一推再推，一时局面陷入僵局。后经明白人指点， 张婶一纸诉状将大队村支部告上法庭，当时律师的诉讼费为700元 ，张婶为钱再一次东拼西凑。这件事最终在乡里的支持下，由村支部派人强制执行，才有了比较满意的结果。这场持续了两年的马拉松式的地基落实案最终画上胜利的句号 。

今天，张婶突发心梗，救治无效去逝，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2021年 农历正月二十三下午7点，享年七十二岁。她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也不是名门豪女，她只是我生活中熟悉的一位长辈。她是中国千千万万普通农村妇女中的一员，但她为子女前途竭尽全力成全的秉性，对待邻舍智慧处理矛盾的性情，以及在再大的困难面前百折不挠，永远印在一个相识三十年的晚辈朋友的心中。

张婶，愿在世历尽磨难的你一路走好， 在天堂的那边永享福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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