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方东风》陈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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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民国二十三年，生下了方东风。那年天旱的厉害，夏天点雨未滴，春天种上的春小麦一直没有出苗，到了阴历的六月里才下了一场中雨，那些春小麦才慢条斯理从土里爬出来。春麦变成了秋麦，秋收完了把那地里的春小麦也挽回来，在院子里用棍棒敲打下些秕麦子，总算能吃两顿白面了。就是那年，在一个刮东风的黑夜生下了他。他父亲不识字，听见了东风刮得呼呼响，就顺便把他叫成了东风。东风的娘是个疯子，整天疯说疯道，疯疯癫癫的想唱就唱开了，想说就说开了，不管有人没人就是说了唱，唱了说。对管护小孩方东风还是很热心，怕凉怕热时时操劳。

　　二

　　方东风在疯娘的抚养下，还是很健康的。虽然是衣衫褴褛，手脏脸脏，但这有娘的孩子总是宝。他长到七八岁，也能帮娘做些小营生，可以抱抱柴，撵撵鸡，跟着娘说些乱七八糟的疯话。长到十四五岁就能帮父亲干活了。那年代村里没学校，他小时候一天也没有念书。在父亲的一手带领下，天天下地和土坷垃打交道，在土里长大，土地里的活都会干，会耞会种，会锄苗子，会担水，会放牛，放羊，会割草。这种会在庄稼地里闹腾的青年自然是人人喜欢。会种地的方东风被日本鬼子抓去因差修碉堡，修了一年多，吃尽了苦头。等到日本人退了，他才回到了村里。

　　三

　　回到村里的他，疯娘也不见了，因为日本鬼子抓走了他。疯娘到处去找他，再也没有回来，估计是死在外面了。他那老父亲被日本鬼子出发，来了村里。他父亲没有跑了，就被日本人用刺刀杀死在村子里。日本人走了，村上的人回来了，见他死在那里，流了一滩血。村里的人们把他父亲埋葬了。他回了村里家里什么也没有了。小小年纪的他，只好给地主家去放羊。地主家有一群羊，二百多只，两个放羊的，一个是大人，一个是他。放羊的时候遇上了土地改革，他分到了土地，还分到了房子，分到了牛。他一个人经营着几亩地。日子过的也算宁静了，日出而作。

　　四

　　1954年二十岁的方东风加入了农业合作社。他是单人家庭。单干对他来说确实困难很多，他又要做饭，又要喂牛，又要打草，又要种地，太忙碌了。真是人们常说的：流血婆姨拉肚子，顾前顾不了后。参加农业社，他是举双手赞成。上面一号召，他第一个就加入了。长大了的方东风，身材中等，个子一米七左右，两只眼炯炯有神，就是一张脸很红，红的和唱戏的关公一样。红脸人都说是公道、正派、义气。特别是到了夏天，被太阳晒着，那头和脸都发红，村上的人连东风也不叫了，就干脆呼他红脑。到找对象的年龄了，说了几个女的，都嫌他脑红。

　　五

　　村里有个老石匠，那年代石匠还吃香，村子里不是修理碾子，就是修理磨，在石头山上打的卖碌碡，卖碌砘蛋，生意很红火。人们只知道他是从河南来的，具体也闹不清河南什么地方，只知道他姓亓，人们称他为亓师。他名字叫什么，村里人们也说不上来。他还有个老婆，比他小十几岁，据说是在别的地方做营生带回来的，也没有孩子，这婆姨告诉人们，他叫李黄莲，其实也就不知道了。老石匠很辛苦，天天在外面打石头，修碾子修磨，赚的钱都丁是丁，卯是卯，交给了李黄莲。两口子的日子过的很扎实，算是村里的有吃有喝的瓷实人家。手艺人家确实舒心。

　　六

　　到了1964年。老石匠六十多岁了。李黄莲五十七岁。方东风正是三十岁。这李黄莲家里一有些需要做的营生就喊叫方东风。方东风是啥也给人家去做。老石匠由于营生忙，经常是不在。这李黄莲是得寸进尺，先是让做营生，后来是悄悄留着睡觉。她告诉了东风说：一个人有点怕，要他给照应怕。方东风也不在意，睡就睡吧，反正是他到那里，家就在那里。有一天老石匠半夜回到家，发现了东风睡在了自己的炕上。李黄莲见了老石匠那个勤快劲着实让石匠感动。她告诉石匠说：这几天有点害怕，大概是隔壁死了人有鬼闹腾，所以怕的不敢睡觉，让东风来防怕。

　　七

　　老石匠一看，岁数相差这样多，东风就是他们的孩子，能照顾老婆怕鬼也是好事。方东风睡着觉，是大炮也掀不醒。慢慢的村里人也知道了这事，人们说李黄莲给方东风当母亲去还差不多。所以睡在一起照顾怕，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李黄莲见家里家外都认可了，也就不避嫌了。不过老石匠在的时候，方东风也就躲避的不去了。李黄莲对老石匠关心备置，两个老人还是村里最幸福的人。老石匠从外面除了往回拿人民币以外，还往回賺粮食，那真是米多面多，票子多。人民公社化时代，村里人都爱李黄莲的好日子，无儿无女也省事，不怕赚不够口粮钱。

　　八

　　李黄莲五十七岁了。老石匠七十多岁了。老石匠突然得病了，好端端的，一病不起，在炕上躺了半个月就归天了。方东风和李黄莲两个忙忙碌碌把老石匠打发了。方东风就光明正大和李黄莲活在一起了。有的说：方东风找对象找下了娘。也有的说：老婆娶成娘，一年要比一年强。方东风也不听那些嫌话，不管是老婆还是娘，有个做饭的总比没有强。李黄莲把老石匠积攒的白洋、人民币、粮食都搬到了方东风家。可怜老石匠白受了一场，积攒来，积攒去，都成了方东风的产业。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方东风和李黄莲又分到了土地，两人的日子更扎实了。

　　九

　　方东风和李黄莲在责任田里，种的庄稼花样很多，要吃啥有啥，年年粮菜丰收，那真是你耕地来我浇园，夫妻日日把家还，少夫老妻也心甘，欢欢喜喜过了一年又一年。方东风也觉得李黄莲上了年纪了，按照规矩给黄莲准备了老衣和棺材，还有一应俱全的后事材料，因为眼看她也是老态龙钟了，老眼花昏了。八十七岁的老太太，身体健康，每天还是东家进西家出，说话利落，说说笑笑，白天三顿饭还做的有滋有味。天黑了，晚上睡觉还是精神很好。第二天东风起来的早，先出去井上挑了一担水，回了家还见老太太睡在炕上一动也不动。东风叫了一声不答应。在头上掀了一下看见脚动开了，已经直棍了。

　　十

　　东风出去村里叫了几个老人，把李黄莲入殓，她也没有儿女，丧葬也就简单了，请了七八个出殡的，舁出野外埋葬了。这个年代，村里的人都因为本村没有小学校了，都携儿带女去了外村有学校的地方求学去了。村子里就剩下了东风们两三个光棍老汉了。村子里没有电，担一次水也很远，老汉们半上午到戏台子背后聚会一会儿，到半后晌就回屋睡觉去了。东风那年刚六十岁，在光棍中还数他小。他还每天去地里劳动，还种着那几亩庄稼。有一天东风去了亲戚家走了一趟，回来家里见窑洞的上窗子大开着，开了门锁，进门一看，屋里被人翻乱了。家里失盗了。

　　十一

　　村子里越来越是人少了。东风也在村里孤单的不能住了。常常会梦见老石匠和李黄莲回来向他要钱。梦了几次，他也有了点儿心里不安了。他也听村里的那几个老光棍说：那天偷盗的是附近村里的几个小伙子，主要是打听到他家里有大洋，所以是要下手他的白洋的。那天没有下手成，以后还会来的。他一听，有些怕了。他怕这些人晚上来了要钱，一但要下手，他一个人敌不过人家，不小心，争斗起来还会要命的。所以他也就一个人不敢在村里住了，决定再找一个老婆，到别的村子里和老婆生活。他有人民币，有黑货，有粮食，被人招赘到外村完全可以安渡晚年。

　　十二

　　他把这个意思告诉了他的表兄。表兄马上就给他联系了一个同年的老婆。那位女的是外县的，也是个女光棍。两个一见面到是情投意合。那女光棍听到介绍人说，这人很有钱，粮食也不少，满口答应，同意。方东风雇佣了一辆大卡车，把家里的粮食全装上。把李黄莲和他寄存的白洋全掏上。把家里的人民币全部带上。就搬到了那位女光棍家。他的一汽车粮食人家女光棍家放不上，又拉到市场上卖了换成人民币，一并全部交给了女光棍。这女光棍名字叫蒲公英，老汉原来是个煤矿工人，在一次事故中死亡了。两个儿子都抚养成人了。

　　十三

　　蒲公英把方东风招赘入门。第一个月恩恩爱爱，同枕共眠。第二个月只准进门，不准上炕。第三个月这村子也全村移民了，到了移民新村蒲公英不让东风进大门了。东风走投无路了。只好在移民新村的旧村里找了一眼破窑洞住下来。原来的村里还给他办了五保，就是五保的卡不在他手里，在村长手里，村长住在了县城里，他根本领不上钱。他也回不了老家了。他居住在这里遇上周围村里埋人时没有人愿意担纸箩头，就是那种一头放着衣饭罐，一头放着纸童男女的祭物，一般村里是乞丐做的营生，担一次，担到坟头，给他五十元人民币，还能赚些供献的。

　　十四

　　这种营生也一个月能遇上三四次，慢慢出名了，远地方的也来找他，一个人的生活也能维持了。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加，两条不行了，给人家担不到坟头了，就连那五十块钱也拿不到了。他居住在了外县的地域中，户口不对应，国家的扶贫政策他也享受不上。只是一些本村人路过时会回去看看他，给他留些钱。留下钱，他也没用了，他走不动了。他水也取不来，好几年也不洗脸，不洗衣服，他从头至脚就和一只狗熊一样，黑糊糊的。他也只会爬行，人们也认不出他是人，还是一种什么动物了。老石匠和他的财产都成了蒲公英的了。实际蒲公英在村里原来就有老伙计，只是为了骗他的东西。

　　十五

　　他死了，他住的那个村的人给他老家县的村长打了电话。那村长用他这些年的养老金给他买了一口薄薄的棺材，雇佣了一辆农用车，把他拉回了故乡去，埋在了大路边。有一年我回故乡去，在路边上有了一处新的土堆，没有花圈，也没有碑石，光秃秃的坟头没有一株草。别人告诉我：那就是方东风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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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久平，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岚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山西岚县老区建设促进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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