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情人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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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情人的墓碑

病重的刘寡妇油尽灯枯,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她把一双儿女和至近亲朋叫到了床前,要立下最后的遗嘱。
人们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嘴,屏气静听着,生怕把一个重要的字词漏掉。
刘寡妇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向儿女深情地看了一眼,断断续续地说,我死后……要和……要和高乐葵葬在一起……求求你们……一定做到……
儿子金龙愣住了,女儿玉凤发懵了,在场的亲戚朋友也都无语了。不知道她临死临死为什么说出了这样的糊涂话?
金龙和玉凤都说,妈,我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大舅和二姨也说,姐,我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刘寡妇用眼睛扫视了大家一眼,清了清嗓子,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清清楚楚地说道:我要和高乐葵葬在一起!
说完,刘寡妇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任凭金龙和玉凤怎样哭叫,她再也不说话了。
屋里也像死一般的寂静,谁的喘气声都能听到。
金龙问,大舅,怎么办呢?
玉凤问,二姨,怎么办呢?
大舅说,死者为上,按死人的意见办!
二姨说,那样不行,得给活人留点儿脸面!
在场的其他人都不说话,心里回忆着刘寡妇和高乐葵的那些事情。
刘寡妇原名叫郑淑芬,十八岁那年嫁到了贾家店来。丈夫刘大黑是个耍钱鬼。在外面输了钱就让媳妇回娘家借。郑淑芬要是不答应或是呛了他几句,刘大黑开口就骂举手就打,常常把郑淑芬按在地上打得鼻青眼肿。郑淑芬几次想到离婚,一怕离婚的名声不好,二怕扔下两个孩子不好办,只能耐求着往前过。什么夫妻间的疼和爱,她从来就不知道长的啥样。她总是默默地流泪,怨自己的命苦。
三十四岁那年的冬天,刘大黑翻车砸死了,郑淑芬就变成了刘寡妇。刘寡妇受够了男人的气,就不想再找了,要自己领着一双儿女过日子。刘寡妇很刚强,一个女人挑着天大的困难也往前走。冬天有时到井沿去挑水,路滑摔了跟头,她爬起来一个眼泪都不掉。
一年夏天,贾家店遭受了一场大雹灾,秋后颗粒无收。上级发下来的救济粮不够吃。转年的春天,刘寡妇家里的粮食就断了顿。刘寡妇到亲友家去借,到左邻右舍去借,孩子还是吃不饱,饿得哇哇直哭。这时,光棍汉高乐葵闯进了她的生活。
高乐葵拿出了仅有的一点积蓄,给刘寡妇家买了些粮食。刘寡妇家的稀粥里,再也看不到人影了。
刘寡妇渐渐对高乐葵有了好感。两天不见他,心里就像缺少了什么。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们睡在了一铺炕上。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关系,就像一根蔓子上的两个瓜,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高乐葵说,咱俩公开搭伙(那时候农村把后结合到一起的夫妻叫搭伙)吧?
刘寡妇说,咱俩就这样来往吧。你偷着来偷着走,也挺有意思的。
高乐葵说,孩子已经长大了,咱俩总这样暗铺暗盖的不好。
刘寡妇说,两个孩子心里已经承认你了,明的暗的还有什么关系呢?
高乐葵找过窦二瓢。窦二瓢找过刘寡妇,撮合这件事。刘寡妇说,金龙有个后爹,将来不好说媳妇。窦二瓢说,事实上,这个后爹已经存在了!刘寡妇瞪着眼睛问,你看见谁是他后爹?窦二瓢红着脸说,我,我可是没有看见。刘寡妇说,这就对了。后爹摆在家里,就是有个后爹;后爹藏在暗处,那就没有后爹!别人再怎么议论,那是喷吐沫星子的事儿。窦二瓢连连点头说,明白明白!
刘寡妇和高乐葵的明来暗往,刚开始,人们还当新鲜事议论议论。议论的时间长了,人们就出现了议论疲劳症,觉得高乐葵和刘寡妇的来往,像是摩梭族的走婚,天经地义。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金龙娶了媳妇,玉凤有了婆家。
高乐葵还是经常到刘寡妇家来,赶上饭口就吃。金龙的媳妇也不在意,因为她订婚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公开的秘密。一个村住着,她太爱金龙了,已经不在乎妈妈的名声。
一家不是一家,两家不是两家,日子就这样过着。
又是一个夏天,高乐葵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刘寡妇日夜守候在他的身边。临终的时候,高乐葵拉着刘寡妇的手说,活着咱俩不能做成夫妻,死了我在地下等着你。千万千万,你来到我的身边……刘寡妇含泪点了点头。
现在,刘寡妇死了,临终又提出了这样合葬的请求,让她的儿女和亲人怎么办呢?
两种不同的意见,尖锐地对立起来。
玉凤说,他们活着怎么来往,那是他们的事情,咱们管不了。现在人死了,我们不能让他们再凑合到一起。
金龙说,就是把妈埋到地球那边去,谁能改变他们活着的事实呢?
二姨说,不是夫妻的人,死后在一起并骨,那是天大的笑话!他们活着来往,别人只是议论;死了葬在一起,你们老刘家,真是脸上添彩啦!
大舅说,铜锣一敲满街响,贾家店的人谁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呢?
玉凤说,我讨厌那种关系!
金龙说,那,他给的粮食你吃着很香,他买的衣服你穿着很美!
二姨说,你这个小子,今天怎么犯浑了呢?
大舅说,金龙一点也不浑,他理解妈妈的心。
玉凤不说话,嘴唇哆嗦着。
大舅接着对二姨说,姐带着孩子这么些年,那个苦处,那个难处,哪个亲友不知道呢?吃的穿的用的,家里盖房子,金龙娶媳妇,哪一样离开了高乐葵的帮助呢?
二姨也不说话了,转过脸去。
金龙说,他们活着,就应该公开走到一起。妈妈怕影响我,娶不上媳妇。现在,我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合情合理地葬在一起呢?
玉凤说,这是一个严肃的名分问题。
金龙说,是名分重要呢,还是情分重要呢?
玉凤说,两个死鬼,住在一起有意义吗?
大舅说,有。你妈和你爹生活了十多年,天天是泪水泡着稀饭过日子。自从高乐葵走到你妈妈的身边,你妈妈的心里才算有了温暖。
金龙说,高叔有那个请求,妈妈有这个遗嘱,为什么就不能满足他们的愿望呢?两个心心相印的灵魂,为什么要把他们分开呢?
屋里的气氛僵住了,只听墙上的石英钟嘎达嘎达的响。
这时,金龙媳妇说话了。她说,一个村子住着,妈妈的那些事情我全知道。她活着可怜,不能死了还孤单啊!
玉凤扯了扯她的衣襟,使了个眼色说,嫂子……
金龙媳妇推开了玉凤,提高了嗓门儿,果断地说道:嫂子今天就做主了,把妈妈和高叔叔葬在一起!
大舅和二姨都知道,这个家里,媳妇是一锤定音了。
三天后,刘寡妇的骨灰盒埋在了高乐葵的墓地里。墓碑上写着:父高乐葵、母郑淑芬之墓。
这是窦二瓢的主意:给他们在一起立碑,只能这样写。
路过墓碑的人,总是指指点点地说,这是一对情人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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