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铁匠铺

在镇上各式各样的铺面里，我对铁匠铺的感情最深，也最复杂。因为，这里面燃烧着红红的炉火，融进了父亲作为一个“打铁人”的汗水和青春。

上世纪70年代初，为了搞副业，生产队在路边新开了一个铁匠铺。铁匠铺只有一间房，两个人。父亲先是当徒弟，干了几年才当了师傅。

铺里的陈设也简单。靠北墙盘着一座炉子，炉台上贴墙安着一个大风箱，地面当中紧挨着炉子稳了一个木头墩子，上面固定着铸铁做成的砧子。其他地方堆放着焦炭、废铁以及打制的成品或半成品。焦炭是专用的那种，是大同块煤经过堆烧，放过烟气后的炭块，烟气小，火力强，耐烧。废铁是从人们手里收来的，也有从镇里的收购站挑捡着买回来的。

师傅是铁匠炉的掌柜，也是技术上的权威。师傅的技术好赖，决定着铁匠铺的声誉与兴衰。技术好，人缘好，来的顾客多，自然业务繁忙，铺子也就兴旺。技术不过关，光有好人缘也不见得顶事。

当徒弟先得学徒，一般是先练拉风箱。铁匠炉的风箱比家里日常用的要大，不光费劲，还得有节奏，推拉有序，快慢适当，拉出的声音是“呼——呼——”的，保证炉火稳而连续。风箱的位置也放得高低得当，恰到好处，适合站着拉。学徒一般都勤快，眼里有活儿，识眼色，每天必须比师傅早来一些，为一天的营生做好各种准备。在拉风箱的同时，还得认真看师傅打铁，用心掌握一些技术要领，几个月之后才能上手抡大锤。十多磅的大锤，一抡就是好几年。

师傅是掌钳子的，手里掌一把长铁钳子，夹住一块铁坯，先放在火里烧。等烧到了火候，左手用钳子夹出来，放到砧子上，右手拿一把小锤在铁坯上敲打，徒弟就用大锤往师傅敲打过的地方打，只打得叮当声脆，火星飞溅。徒弟打的劲大与劲小，需要听师傅小锤的节奏和轻重。经过几次这样的敲打，铁坯子有了雏形，师傅再在砧子上做精细的加工。

俗话说，打铁先得自身硬。这硬的可不光是身体好，有劲，还必须识火色、会搭钢、会蘸火（淬火）。烧不到，打起来格外费力；烧过了，往往就成了废品。而搭钢和蘸火是铁匠师傅最核心的独门绝技，如果这两门技术掌握不好，你就“硬”不起来，所以，一般不会随意告诉别人。

搭钢是为了让刀刃更锋利，让镢头更坚硬。搭钢分为夹搭和双面搭。夹搭时，需要用錾子将铁坯錾开，将大小合适的一块钢夹进去，再经过烧红，敲打，让钢与铁融为一体。双面搭就是在一块铁坯的两面均搭上一小块钢。双面搭一般是用在铡草刀、菜刀等带刃的工具上。技术好的师傅做出来的铁制品结实、耐用，用起来顺手，特别是搭钢技术过硬的师傅，做出来的刀、斧、镢头，不蹦面，也不卷刃。

蘸火是铁匠师傅发明的一项特殊工艺。往往在打制成一件刀、锄、镰、斧以后，趁着热，师傅就将它夹到石槽的水里，只听“呲啦”一声，腾起一团热气，如果是大件的，水还能沸起来，到这时，这个物件才算是大功告成。我问过父亲，为什么非得蘸火？父亲只是说蘸过火的铁器更坚硬，更锋利。我搞不懂，就在铁匠炉里看了一个下午，到底也没看出什么眉目。后来，接触到专家，也查了资料，才知道，民间说的蘸火其实就是淬火。淬火是将金属工件加热到适当温度并保持一段时间，迅速浸入淬冷介质（水、油等）中快速冷却的金属热处理工艺。经过淬火的金属，可以大幅度提高刚性、硬度、耐磨性。其原理是通过高温快速冷却，导致金属的内部晶体结构发生了变化，其中的奥氏体转变成了马氏体或贝氏体。

淬火技术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但真正搞懂其原理的人并不多，就是在专家的眼里，也有很多东西没有真正搞明白，还在不断地研究。父亲就曾悄悄告诉我，蘸火的关键在看火候，火候掌握不好，就起不到作用，打成的工具也会扭曲变形，或者开裂，那就废了。

父亲在铁匠炉里一直干了十几年，每打成一件铁器，他就用錾子在上面做下特有的印记。那十几年，是我们兄妹几个正当长身体的十几年，是我们上学开销最大的十几年，也是父亲把一宗营生当作安生立命的事业的十几年，父亲将最好的年华交给了打铁这个行当。记得在我念初中的阶段他还想着将来让我也干这一行，说“养家糊口应该没问题”。那时我就想，父亲经常和我说打铁的一些技术秘密，莫非早就有让我干打铁的意思？幸运的是恢复高考以后，我继续读了高中，考上了大学，从此走上了工作岗位。后来，二弟也上了大学，三弟还小，父亲就一直带着队里安排的徒弟做活儿。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父亲又先后带了两个徒弟，但都嫌活儿累，打了退堂鼓，加上父亲也确实年龄大了，就把铁匠铺撤了。

父亲把那些曾经陪伴过自己的各种大钳、小钳、大锤、小锤，都整整齐齐地保存在一个木头箱子里。那个齁沉齁沉的大铁砧子更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搬回到院子里，我们多次催促卖了吧，父亲总是舍不得。我们有时候还看到父亲围着铁砧子转悠，时不时地用手摸一摸，或者在砧子上坐一会儿。

我想，父亲一定是在回味那一段儿苦日子，回忆那一段儿炉火红红、铁花迸溅的青春岁月吧。

作者简介：张志军，河北尚义人，现在张家口某市直机关任职。业余时间以诗书为乐。多篇诗文在《党建》《中国共青团》《当代人》《湖南日报》《意林（原创版）》《长城文艺》《张家口日报》《张家口晚报》及部分网络平台发表。

燕鼎文化公众号2019年六月推送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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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名  熔岩  《父亲，就爱这口地道的二锅头》 2230

第二名  阮亚玲 《“丑小鸭”梦幻圆舞曲》 1938

第三名  周绍明 《流淌的情韵里有一缕乡愁》  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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