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江 | 越界的生命体验 ——读巴塔耶的《眼睛的故事》（内附购买方式）

第一次听人说乔治·巴塔耶的《眼睛的故事》的出了中文版之后，我的心瞬间一阵悸动。

心情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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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惊奇，我原来曾经断言，巴塔耶的很多著作，唯独这本书不可能出。我曾读过不少巴塔耶的东西，也曾试着翻译过他的《论尼采》中的部分文字，他的文笔很有张力，如同带霜的锋刃直刺人的内心。而这本《眼睛的故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在阅读本书之间，就得知这本书是巴塔耶争议最大的书，和萨德侯爵的《索多玛的120天》一样，书中充满了大量的暴力、污秽和情色的描写和镜头，其中人物的残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过，我认为我自己接触那些萨德、马佐赫、以及德勒兹、加塔利的分析，也看过帕索里尼的《索多玛的120天》以及大岛渚的《感官世界》，应该对这一类著作还是有一定的免疫力的。所以，我便在网上搜到了这本书的英文版，并下载来阅读，尽管阅读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在阅读的过程中还是被其中的文字震惊到了，关于情欲和排泄物的描写基本上遍布了全书，而且里面充满了虐待，尤其是最后虐杀告解室的金发神父并剜出他的眼睛的情节，让我几乎感到窒息，甚至呕吐。

这是一部太过直接的感官刺激的画面，于是，这本书看过一遍之后，便束之高阁，我此后在也没有碰过它。它犹如一部被封印的恶魔，被弃置于我的电脑硬盘的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

-《眼睛的故事》英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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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某年夏天的一次学术会议上，同济大学的张生教授的主题就是介绍巴塔耶的《眼睛的故事》，早知道，张生教授的巴塔耶研究在国内是闻名遐迩的，也很想从张生教授这里获得他对巴塔耶的解读，而那次的发言稿，似乎经过多次修改，也作为序言收录在《眼睛的故事》的中文版中。

我当时十分好奇，一本充满着污秽、色情、暴力的著作，从思想上会如何解读？我知道，罗兰·巴特曾经在《文艺批评文集》里谈过巴塔耶的这部重口味的作品，而巴特的评论的标题就是《眼睛的隐喻》，而巴特的批评指向就是将《眼睛的故事》还原为他的符号结构主义式的隐喻结构：

“ 《眼睛的故事》并非一部深刻的作品。一切都在表面被提供了，并无等级而言，隐喻在其整体上被摊开了。它由于是循环和显性的，便不指向任何秘密。在这里，我们与一种无所指的能指（或者，在这种能指中，一切都是所指）有了关系。”

（罗兰·巴特《文学批评文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89页）

张生老师的解读也基本上依循着这个逻辑进行，其核心词汇是“越界”（“越界”的确成为了巴塔耶思想中最重要的词汇，也影响了后来的朱迪斯·巴特勒、克里斯蒂娃等人）即《眼睛的故事》中的三个最华丽的章节，三人在衣柜里的荒淫，斗牛场上生吞带血的牛睾丸，以及最后性侵并虐杀告解室的神父。这三个浓墨重彩的篇章，也被解读为对三次对禁忌的否定，也是三次直接的越界。

衣柜里的狂欢是对人之伦常的越界，而斗牛场上的饕餮与情欲则是对身体甚至死亡的越界，虐杀神父则意味着将崇高的宗教从神龛上来下，而代表着最崇高精神的金发神父的眼睛，在剜出之后被西蒙娜塞入了自己的下体，这是对崇高宗教精神最污秽的亵渎，在那一刻，眼睛的故事也完成了自己最终的旅途。

-眼睛还是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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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阅读过巴塔耶的《内在体验》，说实话，《内在体验》并不是一本太好阅读的书籍。之后巴塔耶的《不可能性》和《天空之蓝》也在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合上《眼睛的故事》，我反复追问自己，如何证明写《眼睛的故事》和《内在体验》的作者是一个人？的确，在《内在体验》中有一种虔诚，这种虔诚并非对宗教的虔诚，而是对内心中涌动的生命的虔诚，正如巴塔耶所说：

“体验就是在狂热和痛苦中追问（检验）一个人关于存在之事实所知道的东西。”

（乔治·巴塔耶《内在体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9页）

我所体会的是，巴塔耶就是要将心中的力比多的冲动发挥到极致的人，只有内心涌动的生命才是最纯真的东西，听从内心的呼唤，这种呼唤不是宗教式圣灵的呼唤（那种呼唤，在巴塔耶这里，类同于癔病），而是身体和生命的冲击力。身体最原始的动物性的欲望就是要穿透一些阻碍它的壁垒，而德勒兹和加塔利还用一点带有神秘化色彩的解域化（deterritorization）来文绉绉地谈论生命的越界与游牧，而巴塔耶却是用最赤裸裸的方式，也是最冒犯的方式来展现情欲和生命的越界。

-美元上的上帝之眼-

所以有人对《眼睛的故事》很反感，也有人对之欣喜若狂。它的确将尊贵的眼睛从不可一世的凝视的霸权上拉下来，相反，凝视与尿液、生殖、血液甚至厕所的排泄物处在同一个层面上。这些东西，都如同狂风骤雨一般，清除了凝视和语言的绝对规范性的暴力，在巴塔耶看来，或许只有这种狂暴式生命，才能将我们推向真正精神的巅峰。“沉醉的狂喜和炽热的爱全都是自然和我们的本性必然顺从的问题——它们没有答案。假若我具备了回答我曾经提过的那些道德问题的能力，说实话，我也就远离了生命的巅峰。”

-乔治·巴塔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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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可能存在着两种巴塔耶，一种是在学院里被消毒了的巴塔耶，在学院派那里，乔治·巴塔耶被消毒了，成为一个生命宗教的圣者，学者们关心的更多是巴塔耶所提出的“无神学”，以及他的跨界、耗费、情欲等一系列的概念，将这些概念浸透在福尔马林的药水，反复涤荡，他们希望看到的巴塔耶是一个标本，一个仅仅供后来者膜拜的标本。

在他们的版本中，《眼睛的故事》被切除了，或者干脆变成了秘本，如同结构主义将其解释为一种充满隐喻结构的隐微教诲的言辞，那么巴塔耶在他们话语的粉饰下，也成为了利用色情话语来教诲后人的圣贤。还有一种生命原欲的巴塔耶，《眼睛的故事》就是其代表。你如果不读《眼睛的故事》，抽象地谈巴塔耶的内在体验的绝对是扯淡。

内在体验从来不是逻各斯，巴塔耶也不准备将其放置在逻各斯规范语义学和语用学的层面上来解读，换句话说，《眼睛的故事》就是感官的，它充满着sensation和affection，巴塔耶或许就是要用最粗糙的文字来彰显与感官上的强烈冲击，让我们面前的最保守的规范性的堡垒都土崩瓦解，正如阿甘本所说，只有让整个世界都得以运作的人类学机制（anthropological apparatus）停下来（inoperarive），我们才能知道我们的生命有什么潜能，我们相信，巴塔耶和他的同时代的人的内在体验式的实验也正是这种努力。

-《眼睛的故事》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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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正因为这本书的特殊性，让我有了第二种感觉：惊喜。在中国这样保守的制度背景和文化背景下，《眼睛的故事》中文版的面世，本身就是一次跨界。中国的文化壁垒，远远强大于巴塔耶所在的法兰西，一丁点露骨的描写便会被人指控为冶容诲淫，这样一本极富有冲击力的书籍，在中国命运又会如何呢？了解翻译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书并不好翻译。反难以翻译之书，要么大雅，要么大俗。

此书属于大俗之界，正如巴特所言，巴塔耶的写作几乎没有文笔可言，几乎是用法国最三俗的语言撰写了一部最荒淫无度小说，这也为翻译增添了不少难度。译者冰马是一位诗人，笔锋炼厉。此次翻译《眼睛的故事》，的确让他破费心神，欲表达出巴塔耶所追求的粗糙的境界，但与诗人的文雅之间，的确存在着一种张力。

不过，很佩服冰马先生的精神，他自掏腰包，在香港的出版社出版了这本书的中文版，的确为中国学界在研究巴塔耶方面填补了一个重要空白，以致于我们不再停留在对那种干瘪无味的消毒化的巴塔耶的理解，转向一个带有真正生命越界力量的巴塔耶。

说实话，可惜的是，因为是自费的缘故，这本书的印量并不高，不够300而已，我也咨询了冰马先生，他只能拿出80余本来销售。所以，这导致了尽管《眼睛的故事》有了中文版，能够接触到这本中文版的读者不可能太多，而本书可能在2018年就会彻底绝版，而之后无论是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还是在其他可以淘书的平台上，这本书都会踪迹难寻。

所以，激进阵线联萌特意联系了冰马先生，让他可以面对激萌的读者来销售其中的部分藏本，有愿意购买的读者，可以直接与冰马老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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