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的主人杯

上次写文写到了妙玉的茶与茶器，泡茶的水，是人间富贵茶。这次借着妙玉的体己茶局给妙玉洗刷一下冤屈。虽然妙玉这个人物，确实有很多的格格不入，尤其是作为出家修行之人来说，更是有很多缺点，但是用妙玉茶局来黑妙玉也确实非常冤枉她。

第一是妙玉喝体己茶的时候，茶具其实是酒具，就这一点妙玉就被黑得体无完肤。妙玉确实用了酒具当茶具用，但是这在茶席上，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其实也都是挺正常的事。这个问题要分两步来解释，一是茶叶的发展，二是器具所出现的时间地点。

先第一点来说，茶叶最初并不是我们现在所见到的形态。茶叶先是被作为药用，其后变成食用（当成菜），最后才被作为饮料。所以在最早的时候，本就没有茶具，茶可以在饭碗里食用。而被做成饮料的茶最先出现的形式是团茶，是明朝朱元璋改革后，才有了现在的散茶。

而茶叶作为饮料的使用方式也有一个进化的过程，先是煮茶，后来煎茶，点茶，最后才是冲泡清饮法。所以每个朝代的茶器大小不一，用酒具，餐具代替茶具也是很常见的。饮茶流行之后，才慢慢有了专门的茶具，但这也不影响酒具或者餐具作为茶具使用。就比如盖碗，可以作为品茗杯，也可以作为主泡器，看使用者的习惯或者环境，都是说得过去的，没有那么严格的规定一定要如何使用才是正确的。

再是器具出现的时间地点。妙玉拿出来的几个杯子，其他几款没有交代时间，只有在宝姐姐的瓠瓟斝上有这样的字样：“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这里王恺是西晋的大富豪，而苏轼是宋代大文豪，绝对是古董，除此之外也透露了讯息，当时西晋的时候饮茶风气刚刚形成，茶具还没有开始流行，但是酒文化已经非常盛行了。而宋朝的时候，盛行点茶之风，茶具以建盏为主，一个是容量大，还有一个是色黑，更能凸显汤色。但是这样的茶盏，到了清饮法时期就显得不适用了，而小巧的酒具作为茶具也是适用的。

这里也有个小小的例子，比如在建阳水吉一代，当地百姓就喜欢用建盏做饭碗使用，很少用瓷碗，因为当地盛产建盏。他们可以把建盏做成盖碗形式、壶的形式，跟历史上点茶使用的建盏也有很大差别，但是时过境迁，也没人指责这个是多大的错误。就如同同样是功夫茶，潮汕喜欢用盖碗，而福建一带多用紫砂壶，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因地制宜而已。而妙玉这样的做法，也只是有点炫富的意味在其中，并没有像黑她说的那么不堪。

第二点是关于她这些茶具的价值，是价值连城没错，但这些东西是她自己买的，花的也是自己家里的钱，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更是没有必要被揪着不放。有人诟病：妙玉是出家人，日子过得太奢侈了，没有出家修行之人的清心寡欲。但讲真的，对于出家人，大家可能有些误会。从源头上来说，释迦牟尼佛出家前是悉达多王子，出家后做过苦行僧，后来发现并不能成佛悟道，就开始接受别人的供奉，慢慢顿悟，还曾经住在祇园精舍，那是用金砖铺地，里面种着很多珍贵树木的一个地方。至今佛经上的七宝，依旧是什么玛瑙，砗磲，琉璃等等，都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妙玉的这些小东西在祇园精舍面前简直不值一提。而所谓的戒律清规，原本也不是这么森严的，是释迦牟尼的兄弟提婆达多为了彰显自己的修行，见地高于释迦摩尼所以才提出来的，当然现在也有很多苦行僧依旧会遵照这套修行，但这个并不是一定要遵守的。

所以妙玉自己家的钱，买自己的喜欢的东西，不管她是否出家都是无可厚非的。而且反而显得她品味高，品性高洁，作为出家人，她没有跟其他的尼姑，道婆一样圈钱，虽然吃穿都在贾府里，但是很多的东西她都用自己的，没有去多占贾府的便宜。也不曾存心害人，找借口问贾府拿钱，非常难能可贵。

妙玉拥有这些茶具，充其量就是说她有些与当时的社会格格不入，所以她格外珍惜宝黛钗这些能与她有些共鸣的人，大有一种“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之感。而这种知己好友的情意，因为妙玉的绿玉斗，也被认为是对宝玉的儿女私情。妙玉给宝玉日常喝茶用的绿玉斗，宝玉说俗，就这段情节就被读出了很多男女之情来。这里真的要夸夸妙玉，她拿出了自己最珍贵的茶，最珍贵的器具，招呼她认为最重要，最值得珍惜的朋友，是多么美好的一段友谊，无关什么男女之情。

绿玉斗是妙玉用过的，而且是常用的，主人杯无疑。点犀盉、瓠瓟斝、蟠虬整雕竹根的盏，都是天然材质，雕刻复杂，没有窑口，不批量生产，应该也是妙玉的主人杯，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可能使用比较少，比如个头比较大，或者是古董舍不得用，亦或是用起来不顺手等等。收主人杯是爱茶之人一大爱好，我的茶艺老师，学茶的朋友，同学都有这个爱好。而且不止收一个主人杯，会收好几个，不同窑厂的，容量也是大小不一的，而且会根据杯子的具体情况决定使用次数。比如有收藏级别的，基本就不会用，形状，釉色各方面都比较合心意的会经常使用。而且主人杯除了自己使用之外，很少会给别人使用，就算给别人使用也是跟这个人非常亲近，这个人在主人心中的位置非常重要。我也收了几只主人杯，常用的就一两只，剩下的很少用，只给我好朋友夫妻两个用过，因为他们是我心中最要好的朋友，最珍贵的茶友，其他人来都是用普通配套的杯子招呼。

回到妙玉这边，她用自己的主人杯招呼薛林二人，足见她们在妙玉心中的位置，也可见妙玉对于朋友的一番真心。而她们两个的杯子，未见得妙玉自己没有使用过，只是文中没有具体写，而是写她常用的是绿玉斗。作为主人杯，这几个杯子差别就在于使用频率与其本身的价值。绿玉斗是妙玉珍爱的，点犀盉、瓠瓟斝也是她非常珍爱的，所以她挑选最适合薛林的杯子，可见她对杯子的喜爱和熟悉程度，以及对薛林二人的用心。所以这三个杯子在妙玉心中的重要性是一样的，宝黛钗三人对于妙玉而言也是知己，她可以为了知己放下自己的洁癖，是很值得称赞的。

妙玉这次的体己茶局，规格很高，但是情意更高，她将自己最好，最美的茶席给了宝黛钗，也将他们视为自己最好的知己好友。这样的感情用茶来形容就是，犹如上等茶，可遇不可求，他们在大观园遇到了，成就了一场难得一见的体己茶席。

作者简介：潇妃燕，国家高级茶艺师，传统文化爱好者，著有《走出失恋，时间会让你更幸福》，《饮一杯香茗，品一段红楼》，《霓裳钗影话红楼》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