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文集札記之三:刘贡父戏介甫
王安石这人吧,是一位改革家,一旦有了这个帽子,那就要做好受诟病的准备,改革成功了,那是皇上看人有眼力,是皇上的功劳,改革不成功,那就是改革家本身有问题。
保守派的人们对王安石这人的评价都不是很高,据说是苏轼的父亲苏洵写过《辨奸论》,专门就是骂王安石的——其实学术界也有部分人认为这是伪托苏洵之名。《辨奸论》是骂人的,骂的酣畅淋漓,尤其这一段,当你怒火中烧的时候,可以通过诵读此段文字而平息怒气,在骂人方面,足以和骆宾王的《讨武曌檄》相媲美。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苏轼在公元1100年的二月,在日记记录了一件事,就是《刘贡父戏介甫》,日记写道:
王介甫多思而喜凿,时出一新说,已而悟其非也,则又出一言而解释之。是以其学多说。尝与刘贡父食,辍箸而问曰:'孔子不彻姜食,何也?’贡父曰:'《本草》:生姜多食损智。道非明民,将以愚之。孔子以道教人者也,故不彻姜食,将以愚之也。’介甫欣然而笑,久之,乃悟其戏己也。贡父虽戏言,然王氏之学实大类此。庚辰二月十一日,食姜粥,甚美,叹曰:'无怪吾愚,吾食姜多矣。’因并贡父言记之,以为后世君子一笑。
这段话可以分为三个层次去理解。
首先,说王安石勤于思考,笔锋一转,说他喜欢穿凿附会,经常会冒出一个新的观点,但是过段时间就觉得有问题,就会用新的说法来解释这个说法,所以,王安石的学问经常会有不同的说法。这是苏轼对王安石学问的总体看法,这类看法在苏轼的日记中时不时就有一两条。
第二层,是个例子,当然是为了说明上述观点的。说有一天王安石和刘贡父一起吃饭,吃到半中间,放下筷子问刘贡父,你说孔子不撤姜食,是为什么呢?刘贡父就说,根据《本草》的记录,生姜这个东西,吃多了会影响智商,而儒家的道理中,有一条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所以不撤姜是想实行愚民政策。孔子要用自己的道教化百姓,所以,不撤姜食,是为了让老百姓变得愚笨。王安石听了这个解释后,觉得非常有道理,欣然而笑。直到过了很久,才悟出来刘贡父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然后,苏轼评论说,刘贡父虽然是玩笑之语,但是,王安石的学问做的也很稀松,大多就是这样的。
第三层,坡仙在刚才基础上又补了一刀。说庚辰二月十一那天,我吃姜粥,觉得味道美极了,就感慨说:难怪我这人愚蠢呢,就是因为吃姜太多了!把我的感慨和刘贡父的故事一起记录下来,博后世君子一粲吧。
孔子撤姜食这个事情,记录在《论语·乡党》中,这个篇目中有很多讨论吃饭这件事情的记录,都是关乎身体健康的嘱咐,告诉大家什么东西不能吃,什么东西要少吃,比如,色恶,不食;臭恶,不食;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语,寝不言等,其中关于姜这段是“不撤姜食,不多食”。意思是姜是个好东西,要常吃,但是不能多吃,所以后面又补了一句,“不多食”。
在坡仙的笔记中,经常会看到对人物的评介,这类型的文本,比起花草药物类的,读起来就复杂一些,涉及到人物的关系、背景、字号、职官、地理等。这些倒是可以作为鉴别文言难度的标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