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案头,插一枝春天
有时候,无意识地为一些诗句排序,比如这样:
1.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2.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3.忽听海棠初卖,买一枝添却。
4.阶草侵窗润,瓶花落砚香。
排下来,便是春风春雨、卖花买花、花落案头的一段缓慢的光阴,美得有心境也有深情,让人心底漾起丝丝缕缕的入画之感,仿佛触碰到了宋人心情。
这几句里,最喜欢的“阶草侵窗润,瓶花落砚香”,它出于北宋俞瑊的《中山别墅》,全诗长这样:
村居何所乐,我爱读书堂。
阶草侵窗润,瓶花落砚香。
凭栏看水活,出岫笑云忙。
野客时相过,联吟坐夕阳。
他说,闲居村舍最快乐的事就是在读书堂读书,台阶上的草映得窗户绿油油的,案头上的瓶花落下染香了砚台......他的案头上,有一瓶花,这是我喜欢这句诗的缘由。在俞瑊的年代,插花已是生活的雅事,书斋一枝花,是表达文人雅士审美情趣的清玩。
如今,春日正好,万绿、万花齐发,不如,我们也在案头插一枝,在阳光斜斜穿行在书页间,在一窗迷濛的和风细雨间,点染出一室清雅的春天。
书斋的插花,取的是一种清趣,小而雅才是得当。所以,它最是简洁,用小小的花器插一两枝即可。插法也最是自我,没有条条框框,觉得怎么好看就怎么插。
话虽如此,觉得怎么好看怎么插,但书斋也好,插花也罢,反映的是一个人的心性及审美,所以,即使是小小的一朵,细细的一枝,也值得我们慎重地对待,把它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书斋的插花,如果有性格,那么它是含蓄委婉而有力量的,而不是直直的带着一股憨傻劲儿。
往上长的枝,要有劲道,有弯弯曲曲、旁逸斜出的美。横着出的枝,要有高低的参差之态。往下垂的枝,得在舒展的下垂之势中有回折之意。
无论插一枝,还是插两枝,都需要在有限的枝叶空间里,做到“顾盼生情,俯仰得宜”,不辜负这天地中的美丽画意。
书斋插花并不取花朵精致瑰丽的形态,而取一种天然的生长意态,其清、奇、劲、趣,才是韵致之源。
因此,不必一定是园花,野花闲草甚至更有清趣。比如山野的一朵蒲公英,一枝纤细的竹三两片叶,小小一段枯木上一根吐绿的藤,一串眨着星星眼的野菊花......就像去年此时,在野地里寻回的几穗野燕麦、胡萝卜花,倒是一年里回味得最多的案头小景。
花器不在贵,合宜即可。川濑敏郎在《四季花传书》里说过:“初学插花选择土器。”土器也就是我们说的陶器,比如李子柒同款,比如被妈妈辈称作的小小泡菜坛。
陶器古朴素净,是一种低调不张扬又甘于衬托的花器,只需要照顾好花插成什么样子就好,而不必去考虑花与器的搭配。如果是一个精致的花器则不然,必然得考虑花与器的协调,如果各自闹着独立,欢脱着互不相干,那就失去书斋插花清雅的本意了。
虽然说,书斋插花是最简洁最自我的插花之法,没有任何条条框框,实际上,没有框框是最简单也是最难,其下完全呈现的是个人特质和艺术修养。
插好一次花容易,次次插好就不容易。插花容易审美难。
它和琴棋书画一样,技法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更多的是内心的抒发,因而,无止境。也许这天这月这年的插花觉得满意,过一年再回来看,诸多不满意。
“虽由人造,宛自天成”,这是它的最高境界。发现一花一叶的姿态,或者借助它物补充一花一叶的意趣,构建出好像它天然长出来就这个样子的一种活泼的生命姿态,要达到这个境界,难之又难。
袁宏道曾说:“插花不可太繁,不可太简。多不过二种三种,高低疏密,如画苑布置方妙。”意思是,要像画一幅画一样去经营一件插花作品,故而,要讲意趣,讲留白,讲远境,最终走到人的心灵悠游世界去。
插花,亦是修行,工夫在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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