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史蒂芬·肖尔:不寻常之地
彩色可以拓展照片的色调,并为影像增添新的描述含义,使其更加明了。我们更容易看明白彩色照片,是因为彩色更接近于肉眼所看到的现实世界。彩色给照片增添了新含义,因为它可以显示出光的颜色,以及一种文化或一个时代的各种颜色。
——史蒂芬·肖尔《照片的本质》
史蒂芬·肖尔 (Stephen Shore, 1947--)
史蒂芬·肖尔,1947年生于纽约市,17岁便成为安迪·沃霍尔的助手,拍摄这位艺术家的日常生活及其随行人员。23岁时他便成为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首位举办个展的在世摄影家。之后,他的作品在世界许多博物馆展出。
罗切斯特,密歇根州,1972年,选自《美国表面》系列
上个世纪60年代,正是黑白摄影的黄金时期,其影响至今仍没有消散,肖尔率先举起“新彩色摄影”的旗帜,穿梭往返于各大城市和美国大街小巷之间,拍摄了两部重量级的系列作品《美国表面》(1969-1979)和《不寻常之地》(1982)。既是成为“新彩色摄影”,同时也是“新地形摄影”的扛鼎人物。
斯特昂佩德汽车旅馆,安大略省,1973年,选自《不寻常之地》系列
《光圈》杂志2011年冬季号上曾经刊登了一篇史蒂芬·肖尔署名的文章《形式与力量》(Form and Pressure)。在这篇文章中,史蒂芬·肖尔阐述了他当年在拍摄《不寻常之地》时的一些经历,以及因此曾引发过的一些富含禅意哲理的思考。
比弗利大道及拉布雷亚大街,洛杉矶,1975年
“1975年7月21日,我在比佛利大道和拉布雷亚大道的十字路口拍下了这张照片。当时我正受伟大的建筑师罗伯特·文丘里委托,探索当代美国景观。我被这场景吸引,因为这就是洛杉矶最典型的景观:加油站、杂物、路牌、空间。当然也有我的个人原因,探索视觉构成。之前的两年里,我一直使用大画幅相机,出现过很多问题,但这似乎便是问题本身——关于如何使我所拍摄的世界转变成一幅图像的问题。这个问题,本质上,是关于结构(structure)的问题。
质子大道,萨斯喀彻温省,1974年
过了一年,我的作品所面对的已经是更大的结构复杂性的问题了。上面这张照片,拍摄于1974年,就在刚才那幅洛杉矶照片之前一年。这两张照片碰巧都是无限远消失点都位于画面中央的情况。洛杉矶那张更紧凑,有更多可供组织的信息。我同时也对取景框限如何影响照片感兴趣。它有点像个影像发生的舞台。我意识到当一个三维空间被压缩成一张平面的时候,在照片的表面,前景的东西与背景的东西以一种全新而且精确的关系产生联系。比如,在这张洛杉矶照片中,standard广告牌和路灯杆的关系。看看在一张照片中有多少视觉空隙我能摆弄,我对此充满兴趣。
赛车槽,哈里斯堡,1973年
当我拍洛杉矶路口那张照片的时候,我把它看作是一种视觉复杂性不断增长,形成一种视觉高潮的过程。与此同时,我意识到我是在利用眼前场景中的秩序。摄影师必须利用你眼前场景中的秩序。摄影师必须利用秩序,让照片产生结构。这是不可避免的。一张没有结构的照片恰似一句没有语法的句子——效果自然让人难以理解,甚至是不可想象的了。这秩序是由一系列的操作决断而发生的:照相机放哪儿、对哪儿取景、以及何时按下快门。这一系列同时发生的决断定义着照片的内容,并决定着影像的结构。
汽车旅馆,俄勒冈州,1973年
我使用结构(structure)这个词,而不是构图(composition)这个词,因为构图这个词往往用于人工构造的过程(a synthetic process),比如像绘画一样。一位画家面对的是一张空白的画布。画家每添一笔都是在增加画作的复杂性。而一位摄影师呢,面对的则是整个世界。摄影师的决断带来的是秩序。构图(composition)一词来自一个拉丁语词根,componere,把东西放在一起(Synthesis 来自于一个希腊语词根,意思也是“把东西放在一起”的意思)。摄影师不是在把东西放在一起塞在一张照片里;摄影师所做的是决断(selects)。
约翰尼斯·开普勒,《宇宙的奥秘》,封面
关于世界中的关系的思考,对于观察家而言,以一种分析性的交互过程进行——比如,像天文学家试图掌握行星运行轨迹。1595年的开普勒,当时作为哥白尼的追随者,持日心说理论:每个行星按照圆形轨道运行——一种柏拉图立方体(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认为正多面体只有五种,因此这五种立方体被统称为柏拉图立方体)不同的轨道层层嵌套。这样一套复杂的理论,如上图所示,原图发表于开普勒1596年的著作《宇宙的奥秘》一书中。
莫奈,漫步在普尔维尔的悬崖,1882年(图一)
有些艺术家们尝试寻找一种表达的模式,以期尽量减少他们前辈们的视觉定式对他们产生的影响。这样一个目标像一个不断隐退的地平线。比如,印象派画家们从学院绘画中历史的、古典的或宗教的内容中突破,他们找到一种技巧,探索颜料在画布上的应用。这样的做法使得他们用他们自己的视觉范式发展出自己的视觉语言。
保罗·希涅克,提姆杰内维伊大道,1883年(图二)
这两张油画绘制于1880年代早期,作者分别是莫奈(图一) 和保罗·希涅克(图二)希涅克这幅几乎空无一物:大片空白,远处的工厂,蓬乱的树木。这产生随机与平衡并置的效果。看上去画面右侧的那棵树仿佛被相机的取景框切掉了,与此同时,那棵树的影子却并未被忽略,产生的吸引力就像画面中的任何其它东西一样。但是让人产生最深印象的却是,这画面看上去就像真实世界一样。它不是在美化。它显然未经提炼精致化。即便是在印象派画家们打破学院陈规的年代,希涅克在这幅作品中所传达的依然显得更为超越。
克劳德·洛兰,示巴女王朝觐所罗门王上船的海港,1648
当我在比佛利大道和拉布雷亚大道拍照的时候,我非常清楚我的相机该放在怎样的位置,以此我来试图组织所有的视觉元素,让这些视觉元素的关系产生意义,我意识到当我解决眼前这视觉现实的时候,我是在把一种真正经典的图片化的结构处理强加在它们身上。这让我想起克劳德·洛兰的风景画来(他和开普勒同时代),他的画往往是单点透视,而且在画面的边缘出现垂直方向的物体,给人一种压迫感,同时激发想象的空间。
主街道,爱达荷州,1973年
这件事让我感到困扰。我是在用十七世纪的方式解决二十世纪的问题。这是一种优雅的解决方式,但我的确不是在用当今时代的形式与力量来表达。就像开普勒意识到他先前的假设与事实不符,或是像希涅克一样认识到他所处时代的视觉定式,我意识到我是在使用一种来自于我自己学习到的,或是我的知识结构中的组织方式;它不是我眼前场景所生成的。带着这样的想法,第二天我又回到同一个路口,并且拍下上面这张照片。
游泳池,纽约,1986年
十四世纪的波斯诗人Mahmud Shabisari的诗句意味深长:
光柱中漂浮着闪烁的尘,而那尘本不是光,尘的存在和显现来自于光:若无尘,则见不到光,若无光,则尘也不见。就像光柱中的尘埃颗粒:要是没有光,你就见不到尘埃,同样要是没有尘埃,你也见不到光。”
(本文翻译:tintinw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