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一段青春岁月

还原一段青春岁月

文/航坞樵夫

11月20日,星期二,雨

由于各种客观原因及自我约束力松弛,这许多天不记,看来要坚持一件事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今晚,旅馆服务员对我说了一件事。本月17日,321房住的旅客情况如下:沈**,男,26岁,绍兴**金属经营部,身份证号330621******3(以上内容抄自住宿单)。据服务员讲,当晚孙**在其房内,第二天房内乌烟瘴气,枕巾上不像样子,肯定有了男女之事。

据我当天白天看到的情况是:下午在309房内有一个男的,年龄符合上述年龄,当时冯**也在里面打毛衣,孙**与那个男的在床上玩纸牌,吃晚饭的时候,是孙**、冯**、周**和那个男的一起吃的(在309房内),至于晚饭以后,我一直在312房间看电视,不知他们的情况。对这件事,我想再调查一下,到底那个男的是不是她的未婚夫(对了,在他们玩纸牌的时候,孙说过这么一句话,;盘进盘出自己袋里),照这样看来,这个男的应该是她的未婚夫,但她未婚夫是瓜沥人,而且在明朗工作,怎么会在大和工作呢?可能冯**一起帮她瞒着,要么,冯也不知道真相。

这件事,以后要不要向领导汇报呢?

明天晚上,得召集一下全体人员,对大家提些要求。主要是要求大家在最后的几天里在各方面都注意一点,包括工作、生活、安全等等。对了,在工作上大家已出现一点厌倦的苗头,得再说服一下。

解读:

对于别人家的私事,特别是生活上的事,我一直是不感兴趣的,哪怕到现在,还是改不了这种态度,而且对在我面前说人家七荤八素的人非常反感,以至于家里和父母一起吃饭,他们都不敢当着我的面谈论别人家的琐事。

但作为带领大家出来学习的负责人,有同伴在旅馆里出了这种事,服务员肯定要对我说的。当时,我内心是气愤和鄙视的,但在旅馆服务员面前表现得非常理智,在他们带我看了房间后,我把那个男人的身份信息抄了下来,然后答应服务员管教我们的学员,实际上,我除了回忆一下那天白天的情形之外,什么也没有做,既没有找当事人谈话,也没有找其他人询问,后来更没有向领导汇报。只要学习结束回到家里,这种事自然烟消云散,与我更是毫不相干,我才懒得管人家被窝里面发生的事。

现在看当年的日记,对自己那个时候的工作态度和记忆力还是有点佩服的。20日晚写的日记,回忆17日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还是历历在目,说明当时除了学习专业知识以外,对整个团队还是非常留意的。

11月22日,星期四,晴

今天韩**来电,通知到星期天我们全部可以回去了。在前几天,还以为没事可学了,但一到今天碰到真正调试,又感到不懂得东西太多了。

晚上小陈和邱*来坐了很久,小陈这个人都挺能干,与他相比,我辈差的(得)远了,虽然他比我还小一岁。看来湖州厂肯定有把SDS系列全部淘汰的意思,他对我说,他们今后第一、第二批卖的旧机器最好不要买,最好买最后的几台,因为越到最后机器的质量越好,很有道理。说实话,我对我自己今后回去能否挡住这个工作还存疑问,可以说没有多大信心。但对我弟弟,我是充满信心,在别人面前我毫无隐讳地这样说。

孙**真太不像话,这次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竟到苏州去了,真是地地道道没有知识的人。这次出门在外,我也不说她了,回家以后,对这种人我是不卖账的。

解读:

这一天必须认真说一下。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对于加弹工艺,自以为学得差不多了,就像日记里说的“还以为没事可学了”,其实全都是理论知识,真正的实践操作还没有碰到过,原因前面说了,像他们这样的企业,是极少改变原料或者中途停机的,也就是说实际的工艺调试机会极少极少。而这一天,碰上了实践机会。

工艺三个主要因素当中,第一个拉伸比,要根据原料和产品的粗细程度先设定一个理论值,而要把这个参数在实际生产中得以实现,必须靠调整齿轮箱里面的一组齿轮来完成。由于每一台设备的新旧程度、运行情况不同,实际结果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偏差,需要根据经验值来修正。第二个是加热温度,根据以往经验来设定。第三个是捻度,需要依靠调整摩擦片的组合和车速来配合完成。说起来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在实践当中,是非常微妙的综合配套。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反复试验,根据调试得到的产品实样,经过染色判色来计算M率、经过物理测试来判断拉伸强度、纤度等一系列指标,反复比对,从中选择一个综合性较优的工艺作为中试工艺,适当放大试验规模。如果该工艺在中试时保持结果的相对稳定,才能确定为正式的生产工艺。

见识了调试实践,对自信心是一次不小的打击,一方面,原来学到的理论知识在实践中得到印证,另一方面,看到了自己还有那么多的漏洞需要弥补。真正感到实践才是学习知识的最重要途径。

非常庆幸有这么一次机会,要不然,回去以后真的会手忙脚乱,无从下手。那样的话,面子就丢大了。

11月25日,星期天,晴

今天其他人都回家了,只剩下我一人,好冷清。其实,象前些日子这么多人,根本没感到什么出门的寂寞,今天,倒是确实有那么一股滋味。特别是热闹了这些天,一下子冷清下来,更是觉得冷清。但反过来说,这样体会一下也好。

今天小陈又来了一次,每跟他谈一次,我都能学到一点什么,在他面前,我自行惭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确实如此。我没有什么值得骄傲和荣耀,与他相比,我毫无能耐。其实也不用和他比,邱*年纪也比我小,能耐比我就大得多,我得更谦虚一点。

今天早上醒来,头脑特别清醒,忽然想到了短暂和永恒的问题。以前不是没有想到过,但今天想得比较清楚,不像以前那样朦朦胧胧。我想,人穿的衣服是短暂的,吃的饭是短暂的,妻子是短暂的,儿子是短暂的,他们过了一段时间就会(从身边)消失,其他甚至于如自己,也是短暂的,生命也是短暂的,什么是永恒的呢?思想是永恒的吗?不是,离开了物质,也就没有思想。佛是永恒的吗?也不是,正因为有人,才有佛,如没有人,佛也就不成其为佛了。那么,到底什么才是永恒的呢?

解读:

日记到这一天结束。

十多个人一起出来学习,热热闹闹过了个把月,突然之间其他人全部回家,在旅馆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难免有点不适应。好在,我本来就不是那种特别喜欢热闹的人,更多的业余时间,还是喜欢独处,更何况,这将近一个月以来,我独处一室,晚上极大多数时间要么看书记笔记,要么和邱亮等人在一起,真正与这些同伴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从年龄上来说我比他们大不了几岁,有两个还比我大,但在我眼里,他们太不成熟了,无形当中,似乎有一道深深的代沟。

一个虚岁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居然在思考短暂与永恒的问题,应该说还是不多见的。虽然在现在看来,当时的想法是幼稚的,但至少也算是有思想的一种体现。在当时,把佛和人进行二元对立,从现在的认识来看当然是幼稚甚至是错误的,但至少也算是有了自己的思考吧。

学习马上就要结束了,对于自己一个月来的收获和即将独立面对的工作,既自信又有点忐忑。就在这样的心情当中,和师傅以及办公室的其他几位领导一一告别,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对自己的帮助。在离开旅馆的前一天,我还特地去做了一面锦旗,和服务员一起挂到他们的总台,上面几个黄色的不干胶大字:非家胜似家。

后记:

我是最后一个回到单位的,回去的时候,从湖州化纤总厂买的旧加弹机已经安装得差不多了,领导说马上就要调试投产。我到书记办公室简要汇报了一下学习情况就到车间去看设备。粗粗一看,就开始生气,在现场就把赴湖州学习的两个机修工骂了一顿,我说人家不懂,难道你们也不懂吗?这样的设备就可以生产,你们这一个多月是怎么学习的?

原因是这样的,设备虽然装起来了,从外表上看看已经完整了,但如果检查每一个锭位,就会发现有非常多的位置缺少陶瓷导丝器,这些导丝器形态各异,体积极小,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但在整个生产过程中起着很重要的作用,一旦导丝器脱落,高速通过的丝线就直接和铁质零件摩擦,很容易断丝,即使没有断丝,生产出来的也是次品。因此这些导丝器表面不但需要光滑,还需要耐磨,材质多数是陶瓷。当时来安装设备的时候,卖给我们旧设备的湖州总厂虽然派了几位师傅过来,估计是看到我们这边自己的机修工没有提出来,他们也懒得主动找事,而我们这边,除了两个学习过的机修工,没有人比他们更懂这个设备。也有可能是他们企业规模大,负责机械与负责锭位的机修工是分开的,派过来帮助安装设备的属于机械部门的师傅,而负责锭位管理的师傅没有过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不得而知,反正摆在我面前的设备就是这个样子,根本无法正常生产。

在车间现场批评了机修工以后,我随即到办公室向领导作了汇报,告诉他这台设备现在是无法投入使用的,需要安装的小配件还有很多。

第二天村党支部、村委(简称两委)召开会议,正式任命东华涤纶厂(我们的厂名)领导班子成员,厂长姓韩,生产科长姓杨,我任技术设备科长。这个“设备”两个字是自己惹出来的,要知道,去学习之前根本没有向我提到这一项。厂长和生产科长同龄,都比我大四岁,当时我们三个人加起来的年龄是虚岁八十。

厂级班子确定以后,接下来陆续配套了机物料采购、原料采购、销售部门的人员,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人有两个共同点,第一是都很年轻,第二是背后都有靠山,说白一点,这些人员的背后,在村两委领导中基本上都找得到影子。而我自认为是所有管理层人员中背景较硬的一个,因为作为第二把手的村长是我亲戚,而第一把手的书记才是最喜欢最愿意培养我的人,问题是我不喜欢走他们给我安排好的道路,对技术工作有一种近乎着魔的崇拜感,现在把我安排在这个自己喜欢的岗位,自然是满心欢喜,工作的干劲也是前所未有的饱满。

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准备,设备终于可以试生产了。第一次正式主持调试,内心是有点紧张的,但外表显得非常从容,按照在湖州学到的知识,按部就班指导机修工更换齿轮、指导仪表电工调整温度。调试产品的染色M率比湖州总厂的并不逊色,外观质量也基本满意。总体来说,第一次生产调试是成功的。

从正式开始生产到农历过年之间的这短短几个月,调试了好几批产品,因为我们不像湖州总厂,原料是自己配套生产的,一年到头基本不会更换,我们需要向不同的纺丝厂采购,虽然产品规格基本相同,但由于原料变换频繁,每更换一次原料,就必须重新进行一次调试。但当时我一点不觉得委屈,反而有一种幸运感,觉得自己得到实践操作的机会多,有利于自己的技术进步。到了农历过年前,当时正处于同一个批号的正常生产阶段,我考虑到停机一次造成的损失较大,就向厂长提议春节不放假,厂长毫不犹豫地采纳了我的意见。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的年夜饭,我从家里拿了几个菜,到车间和当班的员工一起吃的。

在这几批的调试中,有一次让我觉得很自豪。所谓调试成功与否,其主要的一个指标就是染色M率的高低。按照当时设备的实际情况,只要M率高于67%,也就是说有三分之二的锭位生产出来的产品达到一等品的染色指标,就算是成功的,一般情况下也就在70%左右,高于75%的情况极少。有一个批号进行调试时,我突然心血来潮,在摩擦盘的组合上大胆探索,减少了一片摩擦片,以降低捻度。结果,这一批产品的染色M率空前地达到82%以上。

应该说,当时的工作环境是非常好的,全厂从上到下团结一致,只要对生产有利,大家畅所欲言。我自己的感觉尤其良好,一心一意搞技术,除了在产品质量上对别人有所要求以外,对于别人的家长里短从不过问。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样一来,反而更加赢得员工的尊重。

到了第二年的四月份,一个新产品让我们这家刚刚起步的小厂使湖州的师傅和他的技术团队受到不小的压力,甚至脸上有点挂不住。

当时市面上流行一种叫“双绉”的面料,真正的双绉是一种真丝面料,表面有自然皱纹,穿着舒适,属于比较高档的服装面料。鉴于当时的消费水平,这种面料是不可能大众化普及的,为追求美观,就有厂家用涤纶丝替代真丝,仿造出具有同样外观效果的化纤面料,穿着舒适度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从外观来看,一下子还是可以乱真的,这种布料的名称也叫双绉。织造这种面料需要一种特殊的涤纶丝,叫做高伸缩丝,是在加弹过程中通过特殊的工艺处理,使之具有较高的捻度和收缩性能,在织成布料以后,通过印染后整理加工在布料表面形成皱纹。当时绍兴马鞍镇一家涤纶丝厂专门生产这种产品,基本垄断了技术和市场,想要他们的产品,先打预付款,乖乖排队等候,或者通过各自的门路取得优先,只要拿到了原料,就意味着高额利润。

村里领导看到这个商机,就和我们厂里的管理层商量,问我们能不能生产这种产品。关键当然在我这里,但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从书本上也找不到相关内容,我就去请教师傅。得到的答复是我们这一种机型,无法满足这样的工艺条件,生产不出这一类产品。

领导不死心,通过关系,私下找到绍兴一家大型涤纶厂的一位工程师(不是马鞍镇的那一家,这家企业把这个产品作为摇钱树,根本打不进去),带我过去见面。他们没有生产这个产品,也没有实践经验可以提供,只是从理论上给我做了分析,提出了一些工艺意见。我根据他给出的意见进行调试,始终达不到应有的效果。隔了一天,我们再次登门拜访,把我的工艺记录和样品带给他看。这位工程师仔细分析了工艺和样品以后,提出一个大胆的思路,重点放在第二热厢,把这一区域的功能做了颠覆性的调整。本来,在常规的加弹工艺中,这一区域主要作为定型区,把涤纶丝在设备的前面部位取得的捻度蓬松性等物理特性经过高温定型保存下来。而他提出的新思路,是把这一区域作为改性区,产品所需要的高伸缩性必须在第二热厢内取得。当我听到这个建议的时候,真的是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内心是对技术无与伦比的崇拜。

要改变功能,关键点在于改变涤纶丝经过第二热厢时的张力,原来的常规工艺,涤丝在这一段区域是有张力的,通俗地说,丝线是绷紧的,现在要把这一段完全松弛下来,让它尽可能地放松。这一关不是一般的难。回到厂里以后,我绞尽脑汁,反复设计方案,得出一个唯一可行的途径,必须改变齿轮箱内其中一组齿轮的组合,不然根本无计可施。但是,齿轮箱是整台设备的心脏部位,担负着整台设备各个部位的驱动任务,一旦改变齿轮组合,其运行状态会完全改变,对于可能带来的后续反应我是无法预料的,也承担不了由此产生的后果,必须请示领导。领导出于对经济效益的热切期盼,可能也有一些对我的过分信任,居然无条件同意我们进行试验(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领导也只有三十八岁,正是闯劲十足的年龄,有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如果换做一个年龄较大追求平稳的领导,极有可能不会这样大胆)。

得到领导的支持,我全身心投入到新产品的研发当中,现在要解决的关键,就在于如何把丝线进入第二热厢时由欠喂变成超喂,然后又必须解决在到达成品筒管时保持必要的缠绕张力。着手处在于重新设计一个齿轮组合,这已经涉及到对设备进行改造,不仅仅是产品工艺的范畴了。经过将近两天的反复计算,试探性地提出了第一套设计方案,然后就是去机械厂制作齿轮。这个厂家我们选择了瓜沥中学的校办厂,这是我初高中的母校,校办厂里面有好几位师傅都看着面熟,虽然以前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一说渊源,大家就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第一次加工费了一点周折,我拿去了原来的齿轮实样,告诉他们需要制作的规格,但没有告诉他们这台设备是按照英制单位来设计的,负责齿轮设计的工程师左算右算对不上号,总算想到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是从英国进口的很有年份的老设备,他想到了英制单位,问题才霍然而解。

下午将近下班时拿到齿轮,晚上就开始调试。还算顺利,没有出现大的意外,更换齿轮以后,设备运行正常。第一批样品出来时,已经基本具备了高伸缩丝应有的外观特征——思路对头了。第二天一早,对样品进行物理试验,还有好多指标没有达到要求。但既然有了方向,就不怕找不到合适的工艺。接下来的几天,基本上都是按照这样的规律来运作的:白天就去机械厂制作齿轮,不断变换规格;晚上进行调试;次日早上对样品进行测试;然后又进入下一轮。其中有连续三个晚上,我就是在机器的只有五六十公分宽的操作平台上睡觉的,对于距离不到一公里的家也懒得回去,那一件当做工作服的宽大的牛仔服,已经脏得像沿街要饭的叫花子的外套没有什么两样。

经过前后一星期多的反复调试,样品的各项指标慢慢接近了理想的状态,我们就把样品送到绍兴那位工程师那里,请他帮我们去做进一步的测试。韩厂长回来以后,带来一个非常好的消息,说根据他们的测试,我们提供的样品的部分物理数据,要好于马鞍那一家企业的产品——调试终于成功了!

接下来就是马上投入生产。但大机生产的实际情况并不是很理想,一等品率很低。对于这个情况,我们是知道原因的,就是因为旧设备的锭位差异太大,同样的工艺,在每一个锭位上无法得到统一的贯彻。这一点领导也是理解的,表示这不是凭我们的能力所能解决的,对于我们这种勇于钻研的工作精神,还是给予了高度评价。

我们研发出新产品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湖州,他们有点坐不住了。有一次厂长从湖州回来,说总厂给加弹分厂在开会,拿我们在给分厂施压:小王是从你们这里学的技术,不到半年时间,你们说不能生产的产品,人家居然做出来了。他们决定,分厂领导和技术团队要到我们这里来参观。

这下让我们(特别是书记)非常自豪,既高兴又感到为难。高兴的是在这一点上竟然超越了师傅,为难的是还想技术保密,不愿意让他们分享。这可把我夹在中间:我在他们那里学习的时候,人家不但在技术上毫无保留地教导我,还在生活上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我,于情于理,我应该把自己的知识毫无保留地回馈给师傅;但村里出于经济效益的考虑,又要求我必须保密,不允许透露技术资料。这怎么办?领导也知道,凭我的个性,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如果当我面对师傅的时候,我无法正视他的面孔。因此,领导要我回避,在他们来的前一天,让我出门疗养,不要呆在厂里。当时书记对我说,给我三到四天时间,地点自己挑,出门去旅游一趟。可以说,这是我们村自从有企业以来,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给予员工的奖励。

经过这一段时间连续高强度的工作,我的身体也确实需要有一次彻底的放松,开始我提出来到山上的白龙寺去静养几天,懒得到外地去旅游。书记说我太老实了,否决了我的想法,让我还是好好去旅游一趟,并暗示可以带我女朋友一起去。既然这样,我们就选择了去一趟普陀山。出发的时候,心情还是比较复杂的,既高兴,又内疚。我知道,这样一来,以后是难以面对师傅了。果然,在我回到厂里的时候,领导告诉我,湖州来了很多人,其中有我师傅,邱师兄也来了。他们就在问我到哪里去了。领导告诉他们我看病去了。过了几天,我收到邱师兄的一封信,在信中,他就说我不够意思。这个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但身不由己,也是无可如何了。

最终,这个产品还是没有为企业带来多少经济效益。原因就在于老旧设备锭位差异实在太大,产品质量太不稳定,客户使用我们的产品后,织造出来的布面起皱效果不均匀,外观质量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生产了不长时间,就重新回到了常规品种的生产。

企业规模虽小,但经济效益应该是有的。为什么说“应该”呢?因为我从来不参与销售和财务方面的管理,更没有习惯去打听与我本职工作没有关系的事情,因此不知道具体的经营情况,但从一九九一年夏季开始,我已经感觉工作气氛与以前有所不同了。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齐心协力,全部的精力都围绕工作需要来开展,同事之间从来没有谁在背后说别人的闲话,从这个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如果企业没有效益,是经不起大家这样折腾的。

我是一个人单独的办公室,平时有大半时间在生产现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基本上就在里面,极少到其他办公室串门,对其他部门的工作也基本上不关心。但我不出门,不等于别人不进门,就从这一年的夏季开始,到我办公室串门的同事就多了起来,我也就开始听得到闲话了。至于闲话,无非是各说对方的不是,有说自己吃亏的,有说某人与女职工单独散步的,有说对方捞得厉害的,有鼓动我刷一下存在感,也好捞一点额外的实惠的,记得最直接的一句话就是这样说的:“加弹油质量好坏你说了算,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进几批?”也有说对方出差在外生活不检点的。我这个人有这一点比较好,人家对我讲的事情,我能够让它烂在肚子里,而且对份外之财不怎么在乎,不会和他们去争夺财路,因此他们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发泄,有的直接一点,有的含蓄一点,但各自所要表达的意思都明白无误的传达到我的耳朵里(因为涉及到对很多人的负面评价,这一节就这样一笔带过吧)。

这一年的秋天,我的身体又感觉不好,医院的化验结果有个别指标不正常。厂长通过熟人找了铁路局的关系,帮我联系了杭州铁路医院,让我到那里住院治疗。这家医院的肝科有一位申医师,我背地里叫她“老太婆医师”,其实并不老,态度非常好,不像大多数医生那样冷漠,厂长的熟人就是让我冲着她才去那里治疗的。申医师问得很仔细,特别是我以前的治疗经历和用药情况,反复问我有没有用过激素类药物。我不知道什么是激素类药物,只知道医生给我开什么就用什么。她就让我把用过的药一样一样报给她听,当听到其中一个药名(好像叫强力宁),她就告诉我,这个就是激素类药物,问我在使用之前医生有没有告诉过我。我说没有。她又问我这个药当时是怎么用的,有没有按照疗程逐步减少剂量然后再停用。听我说没有,她叹了一口气。我还告诉她,因为一个熟悉的医生推荐,我用过一段时间的干扰素。她有点吃惊,问我怎么用的。我说就到医生家里去打的针。她听完,说:你的钱是白费了,幸亏是国产小剂量,没有弄出事故来,还算你运气好,干扰素不是这样随便可以用的(果然,在住院期间,我看到过同一室的一位病友使用进口大剂量干扰素的情形,一个新鲜精神的人,用药后不多时间,马上变得无精打采,体温升高,马上需要输血)。

在这里,我得到了比较系统的治疗,病友之间关系也很好,护士也很和气。特别是申医师,我对她十分感恩,后来身边的朋友患乙肝,我毫不犹豫地介绍他们去那里治疗。她从铁路医院退休以后,又到浙一和邵逸夫医院坐过专家门诊,真正退下来就是在最近几年的事。

我不厌其烦地讲述这一段治疗经历,是因为我对这一次住院实在是记忆太深刻了,当时的许多病友,就像还在眼面前一样清晰,有喜欢弹吉他的年轻人,有喜欢下象棋又偷偷在病房吸烟而被护士批评的电力局领导,有专注于练气功整天戴着耳机的中年病友,还有一个绍兴铁路局的职工,很忠厚,他教我一个生活小窍门:如果灰尘飞虫之类的东西进入眼睛,不要揉眼,也不要说话,立即吐一口唾沫,马上就好。这许多年以来,我一直在用这个方法,果然是立竿见影,屡试不爽。

这一次,是我治疗乙肝的最后一次住院。从此以后,我只是定期配点药物,定期检查。到一九九四年停用全部药物,到二零零零年,乙肝大三阳全部转阴。一直到现在,每年的生化和B超检查全部正常。是的,都说我运气好。

言归正传。时间就在这样表面平静而背地里勾心斗角的情况下过去,到了一九九二年下半年,发生了一件让我非常意外的事请。在实习期间我给他高度评价的那一个机修工,平时我在进行工艺调试的时候极大多数都是找他配合,相当于担负着湖州总厂的调试组的工作,所有的工艺参数、包括我的调试思路以及详细的理论分析,我从来没有向他隐瞒,也有意对他进行培养。开始一年多,他对我也是非常尊重,十分听话,甚至在我熬夜加班的时候给我拿来西洋参,看起来两个人的关系是非常好的。所谓日久见人心,时间一长,他可能觉得我手上的技术他已经全部得到了,再加上本身是机修出身,技术比我全面,想上位了。就在一次工艺调试的时候使出损招,企图让我背黑锅。在我让他换上一组齿轮组合的时候,他几乎不留齿轮之间的间隙,在设备启动的时候负荷大大增加,发出了噪声。一开始我根本不往这方面去考虑,他还在向生产科长告恶状,说是我让他搭配这个组合,导致现在这种情况。好在生产科长马上想到了原因,而且比较正直,立即叫他关掉机器,并当场揭穿了他的伎俩。这件事对我内心的伤害很大,我真想不到人心还可以这么险恶,将近两年自己对他的真心培养,在没有伤害他的前提下,只是出于想出头上位的愿望,竟然可以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来陷害曾经信任自己、培养帮助过自己的人。

到一九九三年,一场伤心伤肝的痛苦让我渴望离开故土,想到外面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机会终于来了。这一年初,村里(当时已经成立实业公司)通过广泛的考察,决定到四川办一家联营厂,进行真丝绸产品的后整理加工。我主动找到书记,向他提出了自己想去四川的要求。书记经过征求我家人的意见,还是同意了我的请求,根据联营厂的筹建计划,有两个职务让我自己选择,一个是到财务科当出纳(会计由对方委派),是进入由双方人员共同组成的厂管会的,另一个是搞生产工艺,不进厂管会,还要到生产一线跟班生产。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学工艺,搞技术。

事情定下来以后,我抓紧时间把这些年来所有的学习笔记、调试记录、测试数据等资料整理了一下,全部交给我弟弟,他一直与我在同一个单位负责电气这一块工作,对产品的生产原理也是了解的,我相信只要有我给他的这些资料,他是完全可以接替我的工作的。原单位的交接工作一结束,去四川的其他人员也已经基本确定了,接下来,由我带队,就要去苏州第一炼染厂,接受为期两个月左右的培训实习了。

很快,我将来到我的生命福地,四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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