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植物||赵恺专栏


赵恺

黎萨尔公园(黎刹公园)
飞抵马尼拉上空,正是夕阳斜照,阳光颜料一般泼洒下来,为吕宋岛涂上一层浓墨重彩。凭窗俯瞰,仿佛面对一册漂浮在大海上的诗集。
菲律宾民族独立领袖黎萨尔就是一位诗人。他牺牲在殖民者的狱中,最后的作品是一部长诗《告别之歌》。为了纪念他,政府在马尼拉市中心修建了一座黎萨尔公园,公园门口树立一座巨大的“0”公里里程碑:通向全国的公路都以这里为起点。
在诸多的诗歌活动中,印象深刻的是在菲律宾大学举行的菲律宾民族诗人弗朗西斯科诞辰200周年纪念会。会上,一位木雕家走上讲台,举起自己的新作,那是一尊弗朗西斯科头像。他说:“色彩黝黑是因为这块木头在森林中被烈火燃烧过。菲律宾的文学也象菲律宾的木头一样经过殖民地的大火但并没有被烧死。作为雕像崐而不刻眉目,是因为他并没有留下形象。一个真正的诗人只属于诗。我给作品刻了崐一副手柄,这样,艺术品就可以兼作武器了。”
走下讲台,他恰好坐在我的前边,我们便攀谈起来。他说:“艺术家的生涯总是贫苦困顿的。我有一位同行为了糊口度日,甚至沦为男妓。可是他对待艺术就象对待上帝。他宁可出卖肉体也不出卖艺术。”木雕家在我的本子上写下一句话:“独立自由。黎萨尔。”题词后面,木雕家签上自己的名字。黑黑的皮肤,短短的平顶头,一身米黄布衣裤:质朴得就象森林中的一棵树。不是经过燃烧,怎麽会对火焰有如此深彻的领悟?
菲律宾有200万华侨,华侨社团中,有不少文学和诗歌社团。他们办报纸,出刊物,且多有个人诗集。他们说,台湾的文艺及出版单位经常去人向他们约稿,稿费以美金兑付且十分优厚。大陆方面则没有此类举措,以致他们生疏隔膜,竟然不知《诗刊》为何物。参加过多次诗歌朗诵会。有一次,一位名叫王勇的青年诗人拿出一本书要我为他签名,一看,竟然是我的第一本诗集《我爱》。我顿然萌生他乡遇故知的感触。问他,他说是福建老家寄来的。从那,我切实领悟到诗歌的时空穿透力,更加懂得写作的份量和责任。
结识不少诗人,其中一位是云鹤。云鹤是建筑师、摄影家、编辑和诗人。他的摄影得过国际大奖。访菲期间的照片大多出自他的手下。离开北京的时候,邓友梅曾让我们转告云鹤先生,刚刚结束的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会议上,他已被接纳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菲律宾华人诗人中,云鹤是第一位。云鹤主持华文《世界日报》副刊。在菲期间,他向我们约稿,我给他一首《母亲》,第二天就见报了,发个头题还加了编————云鹤对诗十分真挚。临别他赠我一本诗集,嘱我回到祖国再打开。飞机刚离马尼拉机场,我打开云鹤的作品。轰然跳入眼帘的是:
有花没有叶,
有叶没有茎,
有茎没有根,
有根没有泥土:
这是一种野生植物,
它的名字叫“华侨”
赶紧凭窗远眺,窗外雨如泪下,天地苍茫。轻抚诗集,湿漉漉的,是云鹤的泪?


作者简介
赵恺,祖籍山东,1938年出生于重庆,1955年毕业于南京晓庄师范后在苏北淮阴生活至今。创作以诗歌为主,兼及散文、小说。曾多次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的国际文学活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编委,江苏省作家协会顾问。一级作家,江苏省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