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案与现代骑手的风险
车夫案与现代骑手的风险
▲ 曾骞
“车驾王用之．卒中昏愦．口眼涡斜．痰气上涌．咽喉有声．六脉沉伏．此真气虚而风邪所乘．以三生饮一两．加人参一两．煎服即苏．立斋曰．若遗尿撒手．口开鼾睡为不治．
用前药亦有得生者．夫前饮乃行经络治寒痰之药．有斩关夺旗之功．每服必用人参两许．驾驭其邪而补助真气．否则不惟无益．适足以取败矣．”
案出东扶所著《古今医案按》。卷一，中风篇。
这个案子涉及到的是车夫，中风后的脉证情况，以及处治设计。用到的是三生饮加人参。三生饮原出《宋·太平惠民和剂局方》。
南星（生用）一两，木香一分，川乌（生.去皮）、附子（生，去皮），各半两。（每服半两，水二大盏，生姜十五片，煎至八分，去滓，温服，不拘时候。）
后来刘清臣的《医学集成》时，集前人经验，对三生饮做了变化。加入了人参，去了附子，添了半夏。
生南星四钱，生川乌、生半夏各三钱，广木香一钱，人参一两，生姜。
原方方义很好理解。南星祛风化痰，附子、川乌温阳散寒，木香理气，不行则阳不通，则闭不解。治中风闭证。卒然昏愦，不省人事，痰涎壅盛，语言蹇涩等证。但是，并非见中风就用，见中风而不辨，预设病机，则贻误其期。通过分析原方，可以清晰看出，是用在阴寒之证。若为热证中风，不在此治。所以，《医学集成》中的化裁三生饮，也好理解，以寒痰壅塞为主，但又不至于阴寒到施以附子。但同时加了半夏，加强辛化。加人参，可以看出，是在救护津液，凡气血津食所逆造成的津液大脱大亏，人参复益。人参，并非民间迷信般的那种补药。它只是用于救护非寒至厥的气脱证方面的津液救护，以及用于心下痞胃虚中的复益胃气。
其实这样的化裁，当作一种医案性的演示就行。主要价值在于所设方义背后的思路，而其方所用，以据证临辨为主。不必过于拘泥，否则就陷入书生之见。
那么回到案述。就可以看出，所用三生饮，应该是原方加人参。非《医学集成》的版本。攻痰一方面，顾护胃气津液也是重要之首。否则一攻则溃。
那么，可以再看看东扶在这个案子后面的按语：
“此治中寒寒痰壅塞气道之药．肥人脉沉伏．无火象者．可用之．若脉微细者．必加人参．实非中风药也．折肱漫录云．三生饮施于中风之寒症．妙矣．或有虚火冲逆．热痰壅塞．以致昏愦颠仆者．状类中风．恐乌附非所宜服．立斋治王进士失于调养．忽然昏愦．谓是元气虚．火妄发．挟痰而作．急灌童便．神思渐爽．更用参、 各五钱．芎、归各三钱．元参、柴胡、山栀、炙草各一钱．服之少定．察其形倦甚．又以十全大补汤加麦冬、五味治之而安．予从弟履中．年方强壮．以劳心忧郁而得斯证．痰升遗溺．眼斜视．超时不醒．竟类中风．亦灌以童便而苏．此等证候．皆火挟痰而作．断非三生饮所可治者．并姜汤亦不相宜也．同一卒然昏愦．而所因不同．须细审之．”
讲得已经非常详细。热证，不能用三生饮。
关于脉证之治，能够剖析的都剖析完了。为什么提这个方子，从医学上而言，此方体现了极其精妙的组方思想，几乎一脉于汉方学术。用专而不杂，纲领分明，原点可以做出各种变化，以人体阴阳之治为本。而非见症状治症状，驳杂而为。
倒是觉得从这个案子，还有其他可发挥阐述之处。重点在，病人是车夫的身份。如果不是看到这个案子，我不会那么深刻地联系发挥到今天这个现代生活中，已经存在的种种健康危机。我想说的是送外卖和送快递的这个职业，非常高危。
古代车夫，大概就是赶马车，那么就会吹风多。风疾的高危人群。受风邪的影响，挟杂暑湿燥火等因素的积累，由腠理至经络与脏腑，逐渐就积累下了气血衰败的病理因素，最终可能引发卒中。不管是来自于本气自病而形衰，还是完全由外因外邪不断内侵，这个职业，都要比那些不赶车的人群要容易受风邪影响。
那么，现在作为骑手，不断风里来雨里去的外卖员以及快递员，也是要比其他很多人，吹风吹得多。戴头盔会好一点。但更重要的，是脖子与后颈，及两膝，还有两肩。不知道这些公司的老板们有意识到这些问题吗，员工正在玩命。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外卖与快递员，意识得到自己除了需要承担时效压力与压迫外，自己的身体积累的风寒湿，很重。
眼见新闻报道那些因赶时而车祸的骑手失去生命或者造成残疾，从而引起社会关注，但，想呼吁人们，更要看到前面所提到那一点：他们的中风几率很高。
呼吁大家，不要过于为难骑手。他们在承受的气血流失，可能连自己也未必意识得很清楚，除了感到疲惫外，可能真的都未必意识得到他们与风邪之间的关系。
中风分外中和内中。但不外乎都是源于气血虚衰，内伤外劳。中风六端，我再详细讲一下：
外虚，包括有阴虚、气虚、阳虚、血虚；
火因，肝火与心火的失调；
风因，肝风与外风的过度惕动及入侵；
痰者，风痰、湿痰的留积固化，造成水液失调；
气者，气逆而抢、造成气机紊乱，形成气滞郁结痞，影响气帅所摄；
血者，主要在于因气逆气滞造成的血瘀所积，从而合并气血两虚后，内劳有伤。
这六端，联系骑手的工作方式逐一分析。
由于劳动强度过高过大，骑手的工作方式是处于过度为用，处于高耗散状态，那么不管是在阴虚还是阳虚，气虚还是血虚，都在高耗散状态中要较很多室内职业消耗高。由于过于强调时速性以及平台的条款，骑手的心理紧张度长期处于高态，消耗肝魂，肝无以升，而心又无以降，肾水要么过度地去迁就心火从而强升，或者要么难升。所以作为人体主要的能量点，心火，肝火，命门火，都无一不是失司状态。风因者，肝气由于人都是憋着，加上由于肝升受限，那么长久则造成难藏其血，只能暴惕，肝脏系统对于调节人体气压起关键作用，调节气压的阀门出了问题，那么六经对于外气的交换也会产生重大的影响，试想一下，如果让你长期呆在气压很闷的房间里，是不是很难受。
气火俱浮，迫血上涌，骑手多是这样的身体运行状态。人身阳气，若扰动太过，则易亢奋不敛。以致形神失养，阴血暗耗，虚阳化风扰动引发卒中。
由于正气下滑，风寒湿，在皮下与卫气相合，而成痹，就产生了阳实。由于虚劳内伤，津液与阴血耗竭，逐渐就产生了阴实。阴阳大为不和，加上高压迫环境中容易产生忧喜忿怒伤的情绪，与过度劳累，烦劳则张，那么来自内衰的本气自病的卒中发病率自然偏高。
如果骑手本身又为了缓解压力，喜好于饮酒，或者是为了弥补身体亏空进行大补，食肥甘，那么脾失健运则聚湿生痰，由此痰郁化热，引动肝风而夹痰上扰，导致虚火冲逆的热痰壅塞卒中。
气者，血者，所滞所瘀，无一不是在过度劳累中，最终合并外因而发病。要么因为气候骤变之故，要么因为突发性环境与人事刺激，可能是由于气温骤降或过于盛热，可能是一张订单的纠纷引发的情志刺激，都可能使得原本就危机重重的健康问题出现爆发性事件。
当然，这个社会上，任何一种职业，都可能存在有职业病。矿工的职业病就很多。除了肺尘病，胃病，皮肤病，噪声耳聋的威胁，中暑以及滑囊的损伤，还有万一面临塌方，可能会失去生命。我们先抛开矿工在这些事情上受到具体保护的权益多少，以及是否落实不多谈，但起码，对于矿工的职业病，在预防学上已形成社会性共识。
而关于996的工作人群，也同样面临有猝死，卒中等问题，但在资本的碾压与生存压力下，很多人是拿今天赌明天，无法摆脱这样的工作机制。996的问题，是涉及经济学的问题，也和当下诸多经济泡沫的不断破灭，企业不得不采用996提升企业竞争力，而很多依然挤入996的人们，也无非是因为需要面对一个泡沫时代的破灭，而不得不为生存996。或者甚至可以说，对于很多人来说，从眼下的经济环境而言，继续坚持在996熬着，本来可能就是一种最佳选择。
像这一类人群，自己的气血消耗往往自己很清楚。
而对于像骑手这类高危行业，我眼见之下，几乎没有什么过多提到关于他们在卒中上的风险提醒。资本方恐怕也缺乏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识。对于每天在平台上点外卖，以及网购的普通民众而言，想过这方面的恐怕不多吧？对于开摩托车，电瓶车，要吹多大的风，开过的人不会不清楚。
最起码，老板们都给大家发一两条护住脖子与颈项的围巾，作为人文关怀好吗？！
如果可能，在企业文化中，不要只是一味强调资本运作上的事情，也定期或不定期地向公司骑手们宣讲一些关于这个行业所要面临的健康问题。
如果可能，希望互联网上少一些营销号的鸡汤，那种去鼓吹不奋斗就没有明天，一味强调过于服从资本，鼓吹变味成功学的鸡汤少一些，骑手的中风概率很高，从古到今，那些经过所谓的奋斗而拥有辉煌的人，少数得很，更多的是看不见的被伤害者。
如果，骑手们的老板不在乎你们的健康问题，那么也请你们自己重视起来，至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那么容易被风吹到，注意保暖，在从事骑手的工作后，尽量不再去作过多消耗自己气血的娱乐活动或是生活习惯模式。另外，也重视自己的感冒，尤其是风寒性感冒，尽可能地重视风寒湿在体内的损害程度，及时排寒。另外，要注意手脚是否有出现麻木的情况，不要忽视这些身体的缺血信号。也多留心观察自己的后背，是否在从事了骑手工作后，逐渐变得越来越厚，如果越变越厚，这是风邪寒湿等，在人体持续恶性严重堆积的提示。再就是否常胸闷，或者痰变多，甚至小腹变凉。这些并未完全引起强烈反应的症状存在，是身体气血衰弱，死水寒痰正在顽结的表现。
但是我没有资格说，骑手们都别干了。要是有其他更好的出路，谁愿意干这个呢？也不能对他们的老板说，不能那么强调时效性，这个我更没资格。我只是提醒，不要大意，毕竟骑手是受风太多的人群。大家都知道消防员的高危，因此他们的护具以及自我防护训练是重要的。那么像骑手，其实在这一领域，是被忽视的。能不能说一句这种话：要不是中医的衰落，中医观念如果能够真正深入人心，那么在企业管理中，在资本方的意识里，对于骑手的风邪防护，会非常重视呢？甚至，可能会有相关的企业，是专门生产关于骑手的防护用具的。甚至于，形成防护文化。有真正的专业的相关人士参与，作为福利机制。最终形成常识。
只是，这是目前来讲，理想化的假设……
只是，这个日见而习惯了的职业，因为其地位在当下总是显得太低，或者说卑微，在人力成本上，健康问题恐怕泛泛被掠过了。人力买方与骑手对比，明显人力买方要强势。但是，我想说的是，从最关键的人力资源上，关于一个骑手防护风邪的问题，也许并不会直接造成企业成本的过度上涨，更可能会对员工产生无形的保护与激励作用，对于企业的竞争力未免不是一种优化。
我是从中医角度来看骑手问题的，所以，在此容我将《内经》中的风论搬运出来：
黄帝问曰：风之伤人也，或为寒热，或为热中，或为寒中，或为疠风，或为偏枯，或为风也，其病各异，其名不同。或内至五脏六腑，不知其解，愿闻其说。
岐伯对曰：风气藏在皮肤之间，内不得通，外不得泄。
风者，善行而数变，腠理开，则洒然寒，闭则热而闷。其寒也，则衰食饮；其热也，则消肌肉。故使人怢栗而不能食，名曰寒热。
风气与阳明入胃，循脉而上至目内眦，其人肥，则风气不得外泄，则为热中而目黄；人瘦则外泄而寒，则为寒中而泣出。
风气与太阳俱入，行诸脉俞，散于分肉之间，与卫气相干，其道不利。故使肌肉愤（月真）而有疡，卫气有所凝而不行，故其肉有不仁也。
疠者，有荣气热腑，其气不清，故使其鼻柱坏而色败，皮肤疡溃。风寒客于脉而不去，名曰疠风，或名曰寒热。
以春甲乙伤于风者为肝风，以夏丙丁伤于风者为心风，以季夏戊己伤于邪者为脾风，以秋庚辛中于邪者为肺风，以冬壬癸中于邪者为肾风。
风中五脏六腑之俞，亦为脏腑之风，各入其门户，所中则为偏风。
风气循风府而上，则为胸风，风入系头，则为目风，眼寒。
饮酒中风，则为漏风。
入房汗出中风，则为内风。
新沐中风，则为首风。
久风入中，则为肠风，飧泄。
外在腠理，则为泄风。
故风者，百病之长也，至其变化，乃为他病也，无常方，然致有风气也。
重点在于最后一句：“故风者，百病之长也，至其变化，乃为他病也，无常方，然致有风气也。”现在回过头去看篇首的医案，车驾王用之……
于是，不难明白，为什么我会说，骑手们很高危。之所以“风之伤人也，或为寒热，或为热中，或为寒中，或为疠风，或为偏枯，或为风也，其病各异，其名不同。或内至五脏六腑……”是因常常受到风邪侵犯的人，风邪如果不能及时排出，就会在皮肤之中滞留，从而引起腠理开合失常，时间久了，就会造成经脉不能通调于内，卫气不能发泄于外，造成我们现在人通俗讲的所谓堵了。风邪的特点，又是不断深入人体内部，由皮肤最终可能会到骨髓以及脏腑，那么就会因为合并其他的病理基础，造成各类风邪所引起的问题，轻者伤身，重者丧命。
那么再联系之前提到的，引起中风六端与骑手们的工作方式，就不难理解他们所承受的一切了。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并不能提供一张通用的气血方以供骑手服用。毕竟需要具体辨证个体。目的与初衷，很简单，并不在于要去提供一个补气血调身体的通方，而是从思路上，希望大家可以多关注骑手与中风之间的关系，从而体会到他们的辛苦，最起码可以意识到，风雨骑手的代价有多高。也更是想说，科技的发展与经济的发展，除了以牺牲环境为代价，人们的气血付出，精气神魂能量的付出，也包含在整个历史车轮中。互联网的普及，产生了很多新的生活方式，以及消费方式，这个时代不再仅是所谓的剩余劳动价值剥削，更多的是随着互联网中心化产生的数据控制与剥削的日增，但我并不主张人们的苦难与所谓的自由化市场对立起来，问题关键在于生命权利与经济效益之间有平衡效应的持续。一切强大的产业，其实都源于生命权的良性延伸并得到保障，从而才能造就真正的财富价值的繁荣。一切泡沫的破灭，都与生命权利的受压制最终造成社会经济财富的萎缩有关。
多次提出骑手与中风的关系，也多是因为想提醒在新生活方式下，需要注意防护的健康盲点。
整个现实环境下，商业模式巨变，也由于疫情的原因，社交疏离是必然的，所以外卖订单激增，也由于资本不断注入互联网，在这个领域中所产生的骑手，为整个经济增速贡献很大，但与整个经济增速相比，作为细胞化人力基盘一般的骑手与快递员，除了他们那些从生活角度而言，不得不加入这一领域的种种原因外，我想到的更多是他们的受风问题。也是因为这一点，会有一种，盼望着此种基本健康意识，能够逐渐地在整个社会各阶层中产生共识与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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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骞，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