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新 | 读书杂谈
总第136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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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爱散文几十年,可究竟什么是“散文”?学界对散文向来重视不够,至今也没有定论。
文本二分法中指出:韵文以外是散文。类似的提法有“大散文”,即所谓“广义散文”。广义散文下有很多人们所熟悉的称谓,如:日记,随笔,小品文,书话,序跋,游记,杂文,报告文学,传记文学,散文诗,甚至于小说等等,而这些称谓并不是按同一标准做出的严格的分类,相互之间时有交叉,不能算科学地分类。
更为流行的分类是三分法和四分法。按三分法,文本分抒情类,议论类,叙事类(西方别名为戏剧);按四分法,全部文本可分为:诗歌,小说,散文和戏剧。
四分法中所指的“散文”就是日常提及的“狭义散文”。这是现代人的分类法,因为之前根本没有散文这一提法,以前只有诗(歌)与文。狭义散文一般也分为:叙事散文,议论散文和抒情散文。
我个人给散文定义有四要素:叙(叙述与描写),情(情感),识(哲思,观点)和意(意境或场)。以叙为主导的散文对应是叙事散文,以情为主导的散文对应是抒情散文,以识为主导的散文对应是议论散文。而“意”是由叙事、抒情、表识过程中自然形成的一种意境(包含行文的节奏,韵律,文字描述形成的气场、画面感等等),她是虚空的、流动的,可感可意会,但难以捉摸,难以描述,有些散文尤其是一般性散文里,比如纯粹的商品使用说明书等,“意”几近于无。
何为“一般性散文”?这同样缘于我自己的分类。以是否具有明显的“文学性”来区分,我把散文分为两类:一是一般性散文,一是文学性散文。这种分类也许宽泛,但可以很好地解决“什么样的散文是文学的”诸如此类的问题。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学性,不论其是私人日记,序跋,学术论文,演讲稿还是杂文,小品文等,都可划归“文学性散文”,否则,都归入”一般性散文",无论其流行称谓或形式是什么。
谈及对散文的喜欢,一般也都是指喜欢散文的“文学性”。“文学性”是什么?明确的定义固然争议很大,但至少有一点应该会有共识,那就是,“文学性”是通过精美文字准确地表情达意而产生的,它并因此而具有强烈的审美性。
周作人所提“美文“原本就是专指艺术散文,指那些叙述简炼准确、抒情饱满、表识独到、意境美妙的四要素齐备的散文,是更具“文学性”、更加细致的散文分类。而今人望文生义,曲解美文的“文学性”,或从形式上解为文辞语言看起来唯美,而少叙无识、不知所云的堆砌文字(这类文字在“青春文学”中很容易发现,作者不限于年轻女性,“伪娘”写手也时有所见);或从内容上解为各类学科知识大杂烩,将“科学性”混同为“文学性”(若照此推断,百科辞典、地方志以及旅游指南大约就是最好的“美文”了)。今日这两类所谓的“美文“大行其道,与无法避免的“个人生活流水帐”类散文“分庭抗礼”,充斥线上线下各个角落,令人颇为疑惑:这三类散文要将中国散文的创作带向何方?
散文要具备文学性,至少应该蕴含情和识两个方面之一。叙事(含描写)的清晰准确是基础,无需特别提出。一篇文字,如果还具备愉人眼目心灵的“情”,或者叩击灵魂、引人思索的“识”(哲思或观点),那它的文学性就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情识兼备,那它应该就可以称之为真正的“美文”了。
现在我们可以回过头来,给平常所说的散文(即“狭义散文”,非“广义散文”或“大散文”)下个定义。所谓散文,就是以散文笔法,或对生活中某些片断、生活事件进行描述,或在此描述基础上,抒发作者的情感,生发自己的观点和思考,最终形成的一切文字都可以称之为散文。其语言不受韵律的限制,表达方式多样,可将叙述、议论、抒情、描写融为一体,也可以有所侧重。其取材无限,写法自由,能比较迅速地反映生活,尤其擅长于表达写作者的内心世界。散文从大的方面又分为一般性散文和文学性散文两种。
率性、自然和味道,是现代散文的最高审美原则。这与前人提出的“真善美”意思是接近的。对散文这一文体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散文的“率性”(真)不能是死板的现实照录,艺术上的真实是可以也应该允许的;散文的“自然”有两层意思:一是写法自然,要形式多样(包括诗歌、小说、戏剧的写作手法都可以借鉴运用);二是性情自然,不要看起来千人一面,即是作者本人,也不要千篇一目,表现出每一个作者天然的性情风格才是最好;至于“味道”,内涵太丰富,而且见仁见智,难以统一。但散文的“味道”主要来自三个方面:语言、意境(意)和思想(识),这一点大概不会有多大异议。
一般性散文大可随性地去写,只要能把一件事、一个片段叙描清楚就可以称之为散文,然而,散文绝非“人人会写,人人能写好”的玩意,要写出较好的具备文学性的散文,尤其是周作人所称的“美文”,殊非易事。第一,并没有什么现成的规律和范本可以参照遵循;第二,如果有人宣称有固定的写法和范文,那一定是误人误己无疑。
2015年9月20
散文,其魂在“识”,其美在“意”。识是“哲思”、是“思想”;意是“意境”、是“味道”。文字,有“意境”方能怡悦身心,有“思想”才会引领人思考。如果一篇散文,只是平面记事讲故事、或流于说明事无巨细地描写,唯独“缺新意”、“少独识”,则一定谈不上有多大价值。
一篇散文,不需要像小说那样高屋建瓴、立意深远。如能从其表达的小我情绪或个人人生体验里,找出引起大家共鸣的普世情怀、激发读者的人生思考,就足以将文字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散文境界的高低,正在于其意境的有无与深浅,在于其识见是否站在当代哲学思维的制高点,更在于是否最本质最集中地反映了人类认识自然宇宙或者历史人生的最高智慧。
然而,任何的识与意均有赖于所叙述和描写的事件、场景和人物文字的自然生发,不能无中生有,更不可人为强加。我们常常能分别见到精彩离奇地叙述、跌宕多姿地描写,或者妙笔生花地论说,然而往往仅仅止步于此。放眼文海,无论是诗是文(比如当今至为流行的几位女性作者的散文),似乎都在竭尽全力表述一种状态或者叙述一个过程,而不能从这一状态或过程之中自然引申和揭示出人和自然宇宙内在的规律,给人以思索与指引,因此其文字显得特别肤浅,尽管作者经常用词华丽,造句新颖,修辞繁复乱眼,人造意象迭起,仍无法真正给予读者以心灵的愉悦与震撼。
这方面的例证,现今网络书刊文字中比比皆是。举存世作者为例易惹纷争,还是说说已故散文家杨朔好了。杨朔散文中,如其名篇《荔枝蜜》《泰山极顶》《茶花赋》《海市》等,任意拔高的思想是生硬的,勉强附加的意境是无根的。其刻意表达的“意”与“识”,不仅与前文的叙述描写缺少必然的关联,相反损害了叙述描写部分文字纯粹的美感。当然,杨朔的散文,比起而今那些华丽词句的简单堆砌,或者心灵鸡汤的重重复复,仍不可同日而语。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始,散文迎来了持续至今几十年的繁华。各行各业,无人不写、无人不读散文。颠覆传统,流派纷呈,甚至于诗歌中的先锋概念也打着创新的旗帜与散文结缘,但在数以亿万计的文字里,又有多少可以掩盖《荷塘月色》的光芒?超越《听听那冷雨》的韵律?也许我看的少,不能贸然下结论,但这二十多年的散文复兴中,我确实没有更多发现如史铁生那般倾其二十年时光以残缺的生命凝结而成的充满个人思索与智慧的文字《我与地坛》。
我曾经给一个网友说起:不论何种文体的文字写作,首先要解决的是为什么写的问题,其次是布局谋篇,再次是文辞藻饰。“为什么写”是战略性的问题,必须首先明确,而“布局谋篇”“文辞藻饰”都只是战术性的。如果战略性问题没有明白通透,将战术性的细节做得再精细精致也是毫无价值的。所以,要写好一篇散文,首先不在于所谓的文字技巧(何况,最高的文字技巧其实就是无技巧),而主要是看其要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情怀,引发读者怎样有益的人生思考。实际写作中往往顺序相反,甚至缺失第一项,这是绝大数文字昙花一现命运的根本原因。
但是,散文如何解决“为什么写”的问题,却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小说戏剧,可以借故事情节、人物命运的演绎抽丝剥茧,将写作者的意图层层展开;诗歌,更可以借意象的叠合、错位,甚至句式的排列组合制造巨大的想象空间;而散文,是基于个人事件、经验的真实叙述,如果写作者本人不能知微见巨,通达人事物理的关联,那他一定只能流于自我事件的平面记叙。所以,散文人人会写,却最难写出风采,写出味道,写出识见。
每个人的人生经历是有限的,对于人生、自然、宇宙和历史的准确地、独特地认识更是困难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赞成韩小惠的一个观点,即每个人能够写出的好散文是极其可数、有定数的(散文大家朱自清不也只有《荷塘月色》与《背影》等为后世所传颂嘛)。所以,我本人就很少在一个题材上写出两篇散文,而重复自己的观点显然是无聊的。
2015年10月8
张立新 笔名:安徽老猫,安徽桐城人,自由职业者;工科毕业,自修中文,崇尚自由写作与无痕写作理念,故作文随心所欲,无格可循。
部分作品已结集为《老猫文集》,2016年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