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文章】张白鹭｜白鹭居笔记（1—20）
白鹭居笔记
（1）
古人论文曰：“文之为物，自然灵气，惝而来，不思而至。”妙哉，亦诗鉴也。譬之夫徜徉于山水间，凡眼前景色，一石一流，一花一鸟，与我皆有同趣，不待诗思，而佳句自献。
（2）
放翁《幽居岁暮》诗有句：“闲赖书遮眼，愁须酒到脐。”盖取'青州从事’之说，桓温手下主簿能辨酒之好劣，谓好酒须气力深，达人脐部，因青州有齐郡也。然放翁愁而不意酒之好劣，在乎其气力。
（3）
余尝许袁丫头录《民间诗钞》，多出乎《随园诗话》。其菁华者，自是民间诗也，其糟粕者，乃滥选俗句，惟是从吹捧之笔墨矣。至于诗论，随园道学力之中与不中，似打靶。余曾道：工夫之纯不在于面，不在于线，在于一点而已。两说颇有类处。
（4）
“天工，人其代之。”天者，犹自然造化也；人者，犹苦工夫也。以工夫抵抗自然，如扶伞遮雨，筑亭敝日，安得不如是哉？故诗法自然，师工夫。
（5）
与弟子笑笑谈词，其好“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余曰：“此拼字之巧也，未若'纵芭蕉、不雨也飕飕。’此以景寓情，忧而有态。前者，情中白描也，不着色而能窥其境者始脱俗。
（6）
《礼记》有道：“卒哭乃讳。礼不讳嫌名，二名不遍讳…”至于后人，或从或违，抑或从而违之。故有避孔子名讳，'丘壑’作'邱壑’，避皇帝讳，多用傍字，甚至缺字者，使文学著作失之本来面目，此於校雠、吟读皆有迟钝。又李贺避父而不进，苏轼避祖而不序。哀哉，伦纲固有序，心存始自有其节。何必区区于文字哉？
（7）
诗本是一刹那之心声，辄无流传。或曰李杜之篇，皆传在不经意间也。
（8）
《归田录》有载钱惟寅自言：“平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欲阅小词。”后人故讥其视词为艳科旁道，偏在污浊处读。余曰不然，余入厕亦只读诗词，盖其篇幅短小要妙，匆匆可惯通一篇也。若夫之经史、小说，每入厕时翻几页，又何时是了？自觉不爽。
（9）
马相如《渔父》有句：“尺鳞堪易酒，一叶便为家。”以'尺鳞’代鱼，'一叶’指舟，而不使人觉得生涩。
（10）
朱希真《卜算子》“看到水如云，送尽鸦成点。”似摄象之法，一一如在目前。
（11）
北方之山俊而险，南国之山柔且缓。盖其气候所致，北之寒冽，朔风如斧；南之和丽，畏日犹掌。余旅岭南时，常对青山而宿，故有词句：“寂寞春无主。纵多情、数点栖鸦，不定洞巢，冷漠枝头，山山似美人乳。《采明珠 请丫头不至》”
（12）
陆游有诗：“上世本为农，辍耕业诗书。”噫嘻！真吾之写照也。若东坡慕白乐天，有《送程懿叔》云：“我甚似乐天，但无素与蛮。”余且戏为：“吾略似放翁，譬之书与盅。”
（13）
陶潜书《自祭文》，未几而终，后人常命之以诗谶。或数种《诗话》多有'谶’之称呼。记得前年清明，余尝题句曰：“堆书吟不得，终日苦横陈。为出清明节，才游怪癖身。诗成惟自祭，鸟下复相亲。绕树徘徊久，犹哀未死人。《招魂集 自祭诗》”
（14）
“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若夫因听而视，闻之如见，是通感手法之先师。
（15）
诗学，深入不拔者，谓之魔。复能浅出者，方是大家。
（16）
渊明有句“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化诗为词句，颇有深致者，如程钜夫之《摸鱼儿》：“波寒木落人千里，客里与谁同住？茅屋趣，吾自爱吾亭，更爱参天树。”许有孚之《摸鱼儿》：“无多让古，有黄菊青松，寒香晚节，吾不负吾庐。”两者俱出新意于古诗之中，自寄远兴于粗句之外。
（17）
东坡自是大家，往往作文如狮子扑兔，毫不费力。而其争议复不能数，譬之：“东坡文章短处在好骂。《答洪驹父（山谷）》”“诗欲其好则不好，苏子瞻以新。《后山诗话（后山）》”“子瞻诗多于讥玩。《龟山集（中立）》”“杂体愈备，则去风雅愈远。诗至子瞻而有不能近古之恨。《遗山文集 东坡诗雅引（遗山）》”等，诸家所论，辄以为诗应方正，有规矩，而坡诗失之于滑，丧之于厚。此论吾所不肯也。近体尚能运筹于无形之中，况古风乎？夫诗者，或出李杜之口，或缘苏黄之手，或吟于不知姓名者耳。人之性情，时遇，学力不相同，其诗何以不有异哉？
（18）
余记忆差，盖嗜酒所致。许多书过目即忘，故有反复读者，图一时痛快而已。记住古人诗句凡廿余首，远不抵丫头。但见诗，颇知古人意。牧之之《山行》次句与丫头争持久矣，余曰应是'白云生处’，若用'白云深处’，了无晚唐名家风味。后闻袁心丫头道，书本上确为'白云深处’，余惊讶不已，恨无善本，亦恨牧之当初不用'生’字。
（19）
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唱得出便是天籁，丝竹皆外物，何必借手指、口舍而弄巧于外物？故诗不以描摹为上，要有自己之口。
（20）
郊寒岛瘦，被东坡所恶，复有所好。“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暖得曲身成直身。”初读时，觉得诗人造作。后来清诗有“却恐好书轻看过，折将余页待明朝。”“家贫梦买书”颇有感觉，始信古人不自欺。
【作者简介】
醉书生，原名张白鹭，一九八七年生于河南漯河，寓居北京。小学因故退校，性嗜酒，癖诗不放。白鹭诗社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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