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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暑假,麻城一中又将整体搬迁了。她上一次搬迁,时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地点是从南正街边(即今摩尔城附近)到牛坡山。我是1983年进入麻城一中就读的。这样说来,我的青春,与地理概念上的牛坡山竟是擦肩而过。我是1983年初中毕业考取麻城一中的,按理说,一个农村孩子进入麻城一中,该是莫大的荣幸;但对我当时而言,这只是万不得已的选择。那年中考,我自认为最得意的语文学科考试出现了重大失误,只考了88分;不过总分也有485分。在得知师范中专分数线为475分后,我十分高兴。作为当时家境相当困难的我,满以为我的“牛坡山(麻城师范)之梦”就要变成现实了。然而好事多磨。在师范组织的面试体检关面前,我“败下阵来”。先是面试,然后是检查基本健康状况,如身高、体重、视力、听力、嗅觉等。在检查嗅觉时,需要辨别白醋和水。当时面试老师并没有告诉我们眼前的选项,只是笼统地让我们回答。我们山里孩子见识少,哪里见过白醋啊?再加上我的确嗅觉迟钝了一些,于是慌了神,就胡乱猜测。从面试老师的表情看,我可能猜错了,于是很沮丧。后来又有胸透和心电图等项目,我好像是胸透被告知有些阴影。但我也没在意,更没治疗过。其实经过几十年检验,我的肺部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可是为什么检查出了阴影呢?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我的大姐就是在我读初三那年过世的,听说是因为“肺心病”不治而亡;我可能也受了轻微感染,但并不严重。不过,体检被淘汰的事,是永无法补救了。当时师范的录取分数线高于一中分数线,所以我估计还是能顺利拿到麻城一中通知书的;可是我的心情极度沮丧。我的家里太穷了 ,如果读师范,算是“衣食无忧”,将来工作也有保障,家里肯定高兴;如果读一中,还要投入三年学费和生活费,而且也不一定能考取中专和大学。我觉得我将要失去读书的机会了。在离开初中之前,我特意私下找到班主任刘老师,恳求他在送录取通知书时务必多坐一会儿,帮我劝说一下我父亲,不要让我辍学。那个炎热的暑假里,我终于等来了刘老师;他也极力劝说我父亲,成全我读高中的愿望。然而,我父亲考虑再三,觉得无法保障我读完高中,于是拒绝了刘老师的建议。那天,刘老师饭都没吃一口,就气愤地离开了。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一连几天,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终日一言不发,以泪洗面。我太想读书了。更重要的是,不愿意像父辈一样,过那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我知道自己体质差,我想用知识改变命运;可是小小的弱小我怎么斗得过命运呢?母亲看到我一连几天不吃饭也不说话,终究软了心肠,答应帮我劝说父亲。好在父亲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最终松了口。他东挪西借,在9月1号前总算凑足了26元学费,把我送进了一中的大门。说起一中的生活,我至今都不敢相信,那艰苦的三年时光,我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时农村太困难了。每学期二三十元的学费,都要让父亲发愁好一阵子。就算向亲戚借,也得找上好几家。至于学费以外的生活费与交通费,就更没保障了。从家里到县城,每天也就两三趟车,每次只需要六角钱的车费。可是我连生活费都没有,又哪来的钱作车费呀!没办法,有时放假就走回来,带一竹筒咸菜,然后看看有没有便车可以去麻城。我记得有一次带了五元钱生活费,舍不得乘车,就又往学校走。到了望城岗附近,一向靠右行驶的我被一辆自行车带倒了,我带的菜也洒出来了,却被无理取闹的肇事者揪住不放,要我赔他修自行车的钱。我据理力争,奈何身材瘦小,被他抢去我带的棉袄威胁。当时也有过路人,但没有一个人仗义执言。万般无奈,我掏出了用来做生活费的五元钱,给了那个狠心的肇事者。那件事,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至于每次放假回家,我反正身无分文,也就无所谓害怕了,而且回家还有一个袁幼文同学可以有一半路程相伴——到了矮桥,他从十九公里处走向那边;我往栗林口方向走,然后从王家咀沿周家河回家。记得有一次,因为下午出发,一路走一路歇息,等我到家,家里人都休息了。路上行走不容易,在学校生活也很困难。虽说好像也有周末放假,但我可不敢经常徒步回家。有时两周回一次家,有时一个月回一次家。那时已经不像读初中那样缺粮食了,食堂的菜也很便宜,一角到两角钱就可以买一份菜,但我学费尚且要发愁,又哪来多少钱买菜啊?竹筒里装的咸菜,一到天气暖和,不过一周就会发霉,所以咸菜只能管上一个星期。第二个星期,如果还有一点钱,我就到商店里买一点萝卜丝或咸菜,也不用炒,就直接当菜吃;更多时候没钱,就直接吃一碗白米饭。我记得有一次好像是因为营养不良,头晕,班主任董老师买了一些糖果让我吃了,我才渐渐恢复气色。那时住宿条件也极差。我记得我们男生宿舍是两层楼房,第一层地面比操场还要低,一到雨天比较潮湿。夏天蚊子特别多,我当时没带蚊帐,经常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觉,要起来凉一会儿,实在疲倦了才沉沉睡去。当然,读高中是我自己选择和坚持的,而且那个时候,大多数孩子来自于农村,并无攀比的观念,所以我们对于物质上的匮乏倒也不甚在意。而某些学科学习上的困难,却真正让人烦恼不已。在高一阶段,我就给自己写了个现在看来有些滑稽的座右铭——“昂首而来,就应昂首而去。”意思很明显,我们是凭着不错的成绩,堂堂正正考进一中的;那么到高三时,我就应该靠取大学,才有脸面回去见家乡父老。高一时,我发觉学习物理与英语有一些困难。英语主要是初中底子薄,于是,我加强了阅读训练,哪怕假期也经常坚持学习,所以成绩渐渐跟上去了;物理则主要是没听明白老师讲的内容,这个是到高二换了物理老师以后,也渐渐解决了问题。但没有想到,在高二秋季结束的那个寒假,在跟父亲上山拉树木烧炭时,我不小心滑倒而扭伤了踝骨,结果高二下学期,掉了三个多月的课。这样,本来认为不太难的数学和化学,也跟不上节奏了。所以高二下学期最后一个月,我虽然回到了学校,但每天都为担心考不上大学而胡思乱想,成绩下滑十分厉害。到了高三,数学和化学学习仍然不见起色,我更着急了,精神几乎要崩溃了;幸而有老师经常鼓励我,也有同学经常关心帮助我。这里要特别感谢高三班主任范道磊老师,范老师教我们语文课。他面庞瘦削,身体似乎也不是很好,却对工作极端负责,为人十分热情。更难得的是,他对我们这些“山里娃”格外关照。对于沉默寡言的我,他给予了很大的鼓励。所以,到高三下学期,我的总成绩已经有所回升。1986年高考,我考了520分,刚刚达到第三批分数线;虽然体检时又“虚惊一场”,导致我填报志愿时不知所措,但最后总算被黄冈师专录取了。1989年,我从黄冈师专毕业,分配到了铺头坳中学工作,算是与当年读师范的初中同学“殊途同归”。但因为性格过于内向,思想“不合时宜”,我的从教之路也是一路坎坷。
1992年,我调到小学任教,并且“弃理从文”,改成语文教师。在昔日老师、当时同事的帮助下,我较快时间就适应了新的岗位。1997年,我有幸参加“麻城市小学骨干教师培训班”,到麻城师范“回炉”,算是有短短半个月“牛坡山之旅”。从那时起,我对当初体检被拒之于师范门外不再耿耿于怀了。
半个月培训其实并没有学到多少东西,主要是学一些理论课,也到实验二小听了几节课,再就是初步学习了一些计算机知识。半个月,接触的老师和“新同学”不少,但至今只记得教计算机的邱长春老师。因为他的姓名有些特别,我们私下里叫他“邱道长”(《射雕英雄传》里的丘处机道长,道号长春子)。邱老师除了会计算机之外,也特别喜欢照相,而且特别喜欢用手捋一捋脑袋上的头发,以维护自己的“形象”。据说后来,他调到武汉某高校去任教了。
我与牛坡山的交集,更多的竟然是因为我的两个孩子。回顾过往种种,我很惭愧自己一无所成,大半生来虽无大波折,亦无可称道处,甚而“每况愈下”:从当年小学阶段的“学习标兵”,到重点初中的优秀学生,再重点高中的普通学生,再到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乡村教师,甚至在参加工作三十多年间,一直过着紧巴巴的日子,逢人一直谨小慎微,胆小怕事,有时卑微到连自己都瞧不起。过去了的岁月,我可不敢说“无怨无悔”,只能说自己底子薄,情商有缺陷,也没有抓住机遇,只能“认命了”;但对于两个孩子,我还是比较寄予期望的。两个孩子都在牛坡山上的麻城一中就读。我是因为“贫穷限制了想象力”的一代,我不想让孩子们再吃我那样的苦,于是想方设法节衣缩食,甚至让我的爱人在麻城打工,在一中附近(有一年住在校内)租房子、陪读;而我每到周末,也骑着摩托车风里来雨里去,赶到牛坡山陪读。在二宝高中毕业以后,我和爱人为了照顾她的侄子读高三,又继续陪读了一年。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也可以说我的“牛坡山之梦”在孩子们身上得以延续和升华。大宝一直比较让我省心,当年中考以634分考入麻城一中“自强班”,后来又在武汉大学读完本科与研究生;二宝中考以637分的高分获得龟山镇第一名,本来远远高出当年黄高线,但在我们劝说下也选择了在麻城一中就读,后来高考发挥失误,但也被南京理工大学录取。我爱人的侄子也考取了武汉理工大学。当然,下一代的路还很漫长;受能力与财力限制,我也没法再把他们托举得更高,也无法预测他们的未来,但只是希望他们趁着年轻放手一搏,不要给人生留下太多遗憾。2017年,我在麻城买了一套商品房,一是减少了一点孩子们的奔波之苦,二来也稍微改善了自己的居住条件。从此,每个周末下班,我都可以看看举水河,看看曾经令我魂牵梦绕的牛坡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