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聘
孩提时代就是简单而迷离,小城即为大城市,并是离我最近最近的大城市,三十公里的距离,觉得遥不可及。
要问小城是哪里?即是“湘西明珠”洪江。洪江在北面,我的故乡官舟在南面,一条公路婉转曲折,一头牵着官舟,哪一头牵着洪江,两地虽谈不上远隔千山万水,但在我那幼年的时光里,哪城哪人哪山哪水感觉是有一定距离的。但不管如何说,小城是山里人家的出脚之地,该上那里去消费就必须上那里去消费,该到那里去办事就必得去那里办事,故而,在太多太多的农人眼里,小城属于山里的一扇门窗,通过她,可以偷窥到外面的精彩世界;小城又属于一方热土,走近其中,就会感知她的冷暖。
记不清猴年马月堂兄身患疾病,他在二叔的牵扯下,一大早迎着朝阳坐上班车上哪儿的医院去看病,下午,父子俩则踏着落日、披着余晖兴高采烈而归。
堂兄回来的第一句话便得意洋洋地告诉我,洪江不仅房子多、车子多,而且人也多,尤其是沅江与巫水交汇处,那宽阔奔腾的江面上及码头边既有蛮多蛮多的乌蓬船和汽轮在不断出入游弋、停泊,又有好多好多的浣衣女以及打着赤脚喊着号子的放排佬。蛮好瞧、蛮好嗨又蛮热闹呦。
我一听,心中十分向往、幢憬与期待。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去看看心心念念、热闹非凡的洪江呢?!没有人告诉我确切的时间,也没有人告诉我有没有机会,我只好在哪如厮漫长的时光中耐心等待,人说,等待久了就会产生困惑与迷茫,有了迷茫就会无休止的胡思乱想,能不能像堂兄一样偶患疾病在大人的呵护下去洪江看看病呢?!“来个说走就走的旅程”。哈哈哈,让人可笑的是,这小小身体就是不争气,不长志。一年两年三年竟没半点发病的迹象,连打一个喷嚏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沮丧、多么让我失望的事!有时,我又想装病,但苦于不是做演员的料,我装不出哪病态。于是,去,便成了我心中的一种奢望与一生的梦想。随着时光在不知不觉的流淌,呆头呆脑的我也在稀里糊涂中成长。一日晨,父亲对我说,你今日早饭后去洪江一趟吧,在洪江大桥右边的附近有一个姓王的白胡子老者者专门经营水产品生意,你找到他后进50斤细虾子与淡干鱼来。日去日回。我一听欣喜万分,这一天终于盼来了。人说机会只垂青于执着追求的人,这虽非谈恋,可好歹是个精神向往与追求呀,并即将付诸行动而得以实现,我能不高兴吗?其时,我家刚买了一辆线车,正好派上用场,而且,国家刚刚进行改革开放,在商业某些领域政策有些松动,允许个体从事小本买卖,父亲便见缝插针,异地转手些干货等到团河赶场贩卖,赚点小钱补贴家用,若是早几年这么干,便是投机倒把的运生,会被“割资本主义尾巴”拿去游行揪斗的。从官舟到黄茅的这段距离全是泥巴路,线车奔腾其上,轮胎与路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或石子被辗压的弹跳声在不断交织。说是国防道,但来往的车辆少之又少,偶有一辆货车或棒棒车(手扶拖拉机)经过,车后便扬起滚滚风沙不断旋转,迎面拂来让人难以呼吸和睁不开眼。因为坑坑洼洼,一人紧赶慢赶,30公里的路程骑了一个半小时,骑到洪江的带子街时,跳入眼帘的是青青的柏油路。第一次上油路,我感到非常新奇,车也欢快地跑起来,有一种风驰电掣的感觉。许是这油路当初在铺展时掺和的比率不对,还是夏天的温度过高,有些地段是粘乎乎的并散发出一种微微的臭味,但那种臭味又区别于一般的臭,我难以用文字去形容,我用鼻子呼吸着,有时还大口大口地做深呼吸,并觉这一呼一吸之间,可以穿越岁月时空,忘却当下的一切。也正因乡下闻不到这特殊之味,此刻,我又觉得这就是城市的味道,城市的风韵和城市的兴奋;而车轮翻滚前移不时有黑色的柏油溅到脸上及新穿的的确良白衬衣上,那斑斑点点,我一时舍不得用手帕去抹去揩,在我心中这可是“与众不同的点子和幸福的麻子。”按照父亲的描述,经过七弯八拐的骑行,费了一定的周折总算找到了桥头那个白胡子老者者的摊位。初来乍到,老者者很是高兴,一边为我准备东西又一边与我侃大山。他说,小时候我与你年龄一般大时,便挑着担子去安江、若水和团河赶场,每次路过你们官舟总是要歇歇脚的,因为你们哪人心好、不欺生又热情,路宽路平,附近还有个小学堂,坐在那功名桅子岩的边上不仅可慢慢观察桅子岩上的历史记载,还可欣赏到全村窨子屋上哪飘逸飞动的墙头马,耳旁又时不时的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很惬意啊!我说,老伯,你记性真好。他又意犹未尽地说,承前祖德勤和俭,启后孙谋读与兴。曾记当年村口有8付桅子岩,那桅子岩有一人之高,上方凿一洞眼,中间横穿一方木,上挂一个红灯笼,晚上看去特醒目、特迷人,这其中有3付是进士碑,皇帝御批钦赐的,若是文官坐轿经过,必须下轿,武将骑马通行,也得下马徒步,以示对皇帝与先贤的尊重。据碑文记载,村子前后600余年,共出了6名进士、3名举人、70余名拔贡、廉生,是湘西有名的“进士村”与“才子村”,其中一人出仕官至巡抚。耕读传家,诗书济世,福荫一方呐!我听后瞠目结舌,感叹他是个官舟通。老者又问,桅子岩现还在吗?我说,文化大革命时期包括那富丽堂皇的胡家大家祠等所有历史文物均被涂上“封资修”的色彩,一夜之间被红卫兵砸的砸、拆的拆,其中有3付桅子岩不知所踪!所剩5付也残缺不全。他一听,只是“唉唉唉”地摇头叹惜。这时,一对中年男女走到摊前与他进货讨价还价,我不敢过多耽误老者的时间,付过货款并将线车和东西一同暂寄他处,顺着马路悠哉游哉而去。来到一条巷口,我左顾右盼,继而踩着青石板拾级而上,只见两旁的明清建筑依山而立,屋挨着屋,房连着房,密密匝匝,雄伟而宠杂,让人叹为观止。这可是我平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那么高、那么漂亮的古建筑,一人走在其间,完全听不到喧嚣与吵闹,踯躅在曲径通幽的陌巷,感觉穿行陶醉在某段明、清的清明世界里,没有声色犬马,没有熙攘的聒噪,没有人声鼎沸,只有历史变迁和风雨沧桑。听居住在此的人讲,洪江曾有着辉煌的历史,往昔因为这里水运便利,商业发达,五方杂处,木材、桐油、食盐和鸦片及中药材在此大量交易并中继转运而名鹊湘西。鼎盛时期,上交税银达四百万两,仅次于省会长沙。正沉溺于其间,冷不丁一只大手搭在肩上,回头一看,是简哥,是下放到我村的知识青年现已回城工作的简哥。二年未见,古巷邂逅,一阵惊喜。他问我吃午饭了吗?我怕麻烦他,便谎说吃了。简哥知道我的心思和为人,便说,炎黄子孙奔八亿,不吃米饭那有力。于是,他连拉带扯将我拽到一家小店,花上2.5元銭,点上一道洪江特有的酱板鸭,沽上一斤米酒,二人对饮起来。说来有些老土,这酱板鸭酱香浓郁,皮肉酥香,滋味悠长,让我终生难忘。因为两年未曾谋面,我问,你在什么单位上班?他说在纺织厂。我不无羡慕。便道,你下放锻炼3年回来又做城里人吃着国家粮有个工作真好呀!而农民子弟呢,在这个看脸的时代他们的前途与命运又何去何从?!他笑嘻嘻地看着我,默不作答。我清楚地知道,在他那坚毅果敢和止语的背后,隐藏着一颗无限悲悯和善良的心。二人慢慢喝又慢慢聊,趁着酒劲,我话锋一转,简哥,一直以来有句话我想请于教你。他说,但讲无妨。我欲言又止,他越发催促。我说,“恰嘎夜饭来嗨啰”这句“至理名言”为何疯传于湘西?!简先不回答,只是将半杯酒端起往后一仰一饮而尽,再偏着头、眯着眼问我。你也信?我摇摇头。他便将声调提高八度,用手将桌子一敲,振振有词地说,老弟,你应当信才对。我一脸糊涂。他说,告诉你吧,我们洪江人,特别是我们的祖先,昔日因忙于木材、桐油、烟草和白蜡等生意,经常风风火火地穿梭在商铺、钱庄、水管局和码头之间,因为整日忙,一时无法顾及与亲朋好友交流来往,惟有日落西山店铺打烊吃完晚饭后,方有空走动并接待他们,故而张口便说:“恰嘎夜饭来嗨啰。”我愰然大悟,这笑出声的古谛虽非安徒生那经典绝伦的童话,却是一个美丽的谎言,而决非江湖上传说的一毛不拔和虚情假意及花言巧语的处世哲学。三人成虎,以讹传讹,弄假成真。想来此事就是那么无聊又不可思议,也让人始料未及。第二年,我投笔从戎应征入伍了。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地方,但小城与家乡总是在我的梦里萦绕。无巧不成文。5年后的一个正月,同乡战友发良、林文与我一同回家探亲。发良倡议大家相约去黄茅架坪村看望先期退伍在家务农的战友刘光辉,一同聚一聚,叙叙旧,而后再取道洪江看一看。事不凑巧,一行三人风尘仆仆地赶去架坪左找右找找到他家时,发现一把铁将军把持大门,因为是陌生之人在屋前悠晃,偏宅的一条王子便冲出来直投我们“汪汪汪”地嚎叫,另一栋屋的一个干瘦老者听到狗叫便从茶堂屋内探出半个身子操着浓重的方言道,你子从哪方来呀?我们说,从官舟、鲁冲来。我们是光辉的同窗战友。他说,噶子呀,冇得法子,光辉今朝和老婆子回娘屋跟哪未来的丈母娘拜年克嘎。大家不免有些失望,面面相觑,真是来不逢时。看看天色不早,谢过老者,又迈开双腿直取对岸的洪江,一路曲折摆舟过渡,到达彼岸时已是掌灯时分。故地重游,感慨万分。不经意间走到王老者摆摊营生之地,走近一看物是人非,但上方那只白炽吊灯依稀尚在并发出耀眼的光亮,朔风一拂,左右摇晃,过路的人影儿也随着吊灯的晃动,如魔幻一般,一忽儿缩短,一忽儿拉长,让人顿生感慨与忧伤。发良、林文见我伫立在此,若有所思,便问我是何缘故,我答非所问。随后,三人又来到简哥请我吃饭的小店,只见小店仍然是原来的小店,摆设仍然是原来的摆设,老板仍然是原来的老板,但点上的酱板鸭上桌一尝,只觉这舌尖上的美味感觉不是一人所烹。我正想问问店家是何缘故,只听隔壁的商场忽然飘来邓丽君那悦耳动听、温馨甜美的歌声:小城故事多,充满苦和乐,若是你到小城來,收获特别多;看似一幅画,听似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 【作者简介】
胡德聘,湖南会同人,八十年代投笔从戎,爱好书法、摄影、写作,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报》《人民公安报》《战士报》《湖南日报》《怀化日报》等报刊和网络。热爱生活,热心公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