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故事】一只苍蝇拍
一只苍蝇拍
三月的最后一天，郑向上结束了在扬州为期一周的学习，回到了三芜市。四月一日一大早，他就回到园林局上班了。
办公室主任谢可可很及时地出现在局长办公室门口，手里捧了一摞待签发的文件。郑向上迅捷地浏览完，熟练地签字。然后，听谢可可汇报最近一周市里和局里的工作动态。从谢可可主任的汇报中可知，园林局的几个副局长各司其职，干得很出色。郑向上感到非常满意，他回想起在扬州第一天接到的兰丽莎的那一通电话，也觉得自己这三年来大包大揽得太多了，这一周时间在外，园林局在副局长们的操持下，不是照样运作的很好嘛！
看看局里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等着他，郑向上决定去市委组织部汇报学习心得了。刚离开办公桌，还未走到办公室门口，忽然觉得眼前有道不易觉察的黑影一忽悠，嗯？几天人不在，办公室怎么进了苍蝇？
“小谢，怎么会让苍蝇进来啦？快找个苍蝇拍来！”郑向上朝外面喊道。
谢可可一路小跑地送来苍蝇拍，有点小喘：“局长，你刚才说这办公室进苍蝇了？不会吧？我们园林局大院可是三芜市头一号的卫生先进单位，四害早已灭绝了；而且咱们办公室楼高，苍蝇蚊子根本进不来的。”
郑向上紧握苍蝇拍，满屋子走了两圈，没看到苍蝇的影子。他顺手将苍蝇拍放在办公桌上，带上门出去了。
坐电梯下到院子地面时，各处室的同事们陆续来上班了。他们见了郑向上，先是一怔，然后都客客气气地问好：“郑局长好！郑局长回来啦？”从众人拘谨的客气声中，郑向上听出了一丝丝怪怪的感觉。一周不见，他们这是怎么了？
市委组织部。部长不在，常务副部长也不在。部长秘书接待了郑向上。
秘书接收了郑向上带回来的一些文件，又听取郑向上的口头汇报，做了必要的记录，让郑向上签字确认了。合上笔记本，部长秘书对郑向上说：“郑局长，这几天我们组织部的主要领导都在外面忙，等我们部长回来后，您的汇报材料我一定会原原本本地交给他的。部长也知道这两天您会回来，特别关心您，再三跟我交代，这一周您在扬州学习培训一定很辛苦，让您回来后再调整两天，后面又是清明小长假，过了清明，您就从4月6日正式上班吧！”
郑向上正想说扬州的学习其实一点也不辛苦，部长秘书制止了他：“记着，叫您休息，也是组织纪律，不要推辞了。”郑向上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出了组织部，郑向上也用不着回园林局了，他打算步行着回家去，他想在路上好好捋一捋，因为他觉得去扬州之前叶赛妮的预感似乎正在兑现。叶赛妮说的“你这次去扬州学习不是好兆头，学习回来你可能就得换岗位了”这句话，真的一语成谶了吗？
想想兰丽莎电话里一反常态的叮嘱他的那番话：趁着学习的机会，给自己放一次假，不要什么事情都牢牢地捏在自己手里，园林局不是他一个人的，也要给其他人一个锻炼锻炼的机会......
想想从园林局办公室里下电梯后，遇到同事们的那表情......
想想组织的部长们明明知道自己学习回来了，他们却不出面听汇报，让秘书跟自己接触......
郑向上只上了半天班就回家了，兰丽莎一点也不意外。看来她早有心理准备。郑向上心里忐忑，就问她七天前打的那通电话是不是有所指。兰丽莎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其实在你出发去扬州之前，就有人来家里调查过你了，只是他们当时提醒我，不能让你知道。”
“调查我？为什么调查我？”郑向上一头雾水，难道真的像叶赛妮所言自己抢了市里领导的风头先斩后奏地把三芜市公园全面免费的设想当做结果公诸于众了？
“还不是因为百亩桃园的事啊？”兰丽莎很委屈的样子。
不要说兰丽莎委屈，郑向上听了更觉得委屈：自己在园林局长位子上的三年时间里，大部分的心血都耗在这个工程上了，自己把两个前任堆出来的垃圾山变成了桃花吐艳的人民公园，怎么反而还被调查了？
“来调查的人说，有人举报，百亩桃园设计单位勾股弦设计院之所以中标，是因为这家设计院的法人是我的大学同学！他们是借助我的关系找到你，然后通过你的帮助才达到中标的目的！”兰丽莎说。
“这完全是扯淡嘛！招标中标这件事我们局里由基建处全权操作，我根本不可能插手的！”郑向上忿忿不已。
“我也是这么向他们回复的。他们再三叮嘱我仔细回忆，并且强调在你去扬州之前不要告诉你。他们走后，你也去了扬州，我开始在媒体上搜索与你相关的资料，才有了发现：跟勾股弦设计院竞标的对手红杏创意园的法人张红杏居然是我的同学！而勾股弦的法人李大发并不是我的同学。李大发的老婆王梨花才是我的同学，而且张红杏和王梨花她们都只是我的初中同学，根本不是什么大学同学。把这些信息挖出来，我隐隐猜出来是谁举报的了。我把自己理顺的思路跟你的组织上反映了，他们表示会作为重要线索加以研究分析的，估计很快会有结果了。”兰丽莎这个家庭主妇果然不是吃素的。
四月二日，兰丽莎拉上郑向上回娘家吃晚饭。兰老爷子见女儿女婿回来了，一高兴，就拿出儿子兰大成孝敬他的茅台酒拿出来，跟女婿分享。
兰老爷子七十多岁，满头银丝，精神矍铄。老头老太女儿女婿四人围坐，男人喝酒，女人喝汤。老丈人端起酒杯，不无感慨：“向上啊，你为官三载，成败荣辱什么的我不关心，我只看到：你曾经茂盛的青丝日渐稀疏了！你看我，虽然鬓发全白，但是脱发没有你这么厉害呀！足见你当上局长以后烦不胜烦呐！官场的饭真不好吃啊！”
兰丽莎接茬道：“爸爸，我家向上还算好的啦，也只是日常事务忙一些；有的干部，各种应酬挡都挡不住，抽烟喝酒来者不拒，把他们自己的肺和肝都搭上了！”
老丈母娘也顺着女儿的话开腔：“向上啊，你这一点可得自己管得住自己，什么名和利都是身外的，只有身体健康才是自己的！”郑向上连连点头。
老丈人又说：“其实当初向上在省城建设院当总工程师挺好的，你看我不也是干了一辈子工程师吗？我那几个当官的同学如今有谁还能像我这样......”
“呸呸呸，........少说几句吧！”老太太知道老头子又要翻老黄历，说什么某当官的同学死在任上、某当官的同学退休后一病不起、某当官的同学住进养老院无人问津等等，赶紧制止。
兰丽莎悄悄望了一眼郑向上。当初就是她拼命怂恿他回三芜市，他才接手了三芜市园林局长这个烫手山芋的。如今，莫名其妙地被举报被调查也跟她脱不了关系，虽然她知道郑向上在局长这个位子上是清白的，但是她总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他。
郑向上平时并不会嘴甜，今天说的话却格外让人受用：“爸爸妈妈，我不是想当什么官，我和丽莎在省城离呆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大作为，所以我们选择了回到三芜市。在三芜，至少可以像今天一样，经常和您二老在一起吃吃饭说说话，终于可以和我们的女儿莎莎生活在一个家里了！”
兰丽莎感激地望着她的丈夫，好像以前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郑向上其实是有感而发的。他从老丈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做人就应当看淡名利，有所为有所不为；为官一任，也不一定要拿政绩扬名立万，留一方净土保一方安宁也是很不错的官员啊！他甚至想，管他什么调查不调查，自己主动请辞算了，干回自己的老本行，到城建设计院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工程师，也挺好啊！
四月三日上午，兰丽莎收到有关部门的调查回复：郑向上同志在百亩桃园的建设过程中，并无任何不当之举；对兰丽莎同志的积极配合表示感谢，并对在此过程中给兰丽莎同志及其家人带来的不便深表歉意。
兰丽莎将回复信展开给郑向上看了，他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了句“走走程序而已”，就夹着包又上班去了。
三芜市园林局局长办公桌上，苍蝇拍还在。郑向上把它竖起来，插在笔筒里，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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