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钟声渐远......
1.
在1980年代的前几年，黑鼠庙中学曾有一位专职打钟的Y老师。她是我远房的亲戚，虽然早已不走动，论辈分我还是应该叫她表姑。Y表姑不让叫，我就跟同学们一样喊她Y老师。
表姑是在表爹退休后接班来当老师的。可她实在不会上课，无论什么课、无论哪个班级，她总是上到一半就上不下去了。领导实在没办法，只好安排她专职打钟了。那几年似乎没有女老师愿意到黑鼠庙这样的旮旯学校来工作，连代课的民办老师都不肯来。Y老师就成了黑鼠庙中学那几年唯一的女老师。
Y老师除了打钟，还兼做收发，偶尔也帮老师们批批作业，打打开水，闲杂事做了不少，男老师们对这位上不了课的女同事的工作安排似乎也没有觉得不妥。
2.
大概是在1982年秋季，新分配来的年轻人中有位M老师，他可能是见过世面的，喜欢对这穷乡僻壤学校里的一些人和事挑三拣四。他总觉得Y老师专职打钟太轻松，心里感到不平衡，有事没事就损Y老师几句：Y姐，我的班里自修课太多，我经验不足，精力不济，有点照看不过来，几时乎你过来帮帮我看管看管呗！Y不知有诈，满口答应着，却从未见M真的来叫她去班里看管看管。
Y依旧专职打钟。M照样心理难平。
冬天，我远房的表爹突然染病，病得很重，住进了医院。Y表姑向学校请了几天假去医院陪护病人。
学校没人打钟了。众老师平时不说，但是心中有数，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会抢这个差事，兼职打钟的担子理所当然地搁在了M老师的肩上。M老师也极力想证明给领导看：打钟这件事，顺带着就给您做好了，不需要安排专人的！
第一天晚上M老师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调好闹钟，早晨六点是起床钟，他把五点三十分设定为叫醒时间！为保万无一失，又问隔壁C老师借了闹钟，把五点三十五分也设定为叫醒时间！双保险！晚饭吃过，匆匆看了会儿书报，就早早躺下，以确保早睡早起，三保险！
M老师很快入睡了。晚上还醒来三次，看钟点，前两次是自然醒，分别是夜里十一点多和凌晨两点，还早，又安心睡去。第三次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起床迟了，是当当当的钟声把自己惊醒的！再看钟点，三点不到！M笑自己神经紧张过头了，钻回被窝接着睡。
这一觉下去，竟然睡沉了。两只闹钟先后闹了，没听到！六点过后，起床钟比平时稍稍晚了三分钟，M老师还在梦中，没听到！
啪！啪！啪！
响亮的拍门声把M老师震醒了。开门一看，校长笑吟吟地站在门外：M老师，今天这头一趟的起床钟是我替你打的哟！
3.
校长没有在公开场合批评M老师打钟误点的事。毕竟只是一次起床钟，毕竟M老师还是新老师，毕竟后面还有几天可以继续考察。
学校的吊钟是可以移动的。M老师机灵，把钟从大樟树下移过来挂在自己宿舍窗外的走廊檐下，这样，熄灯钟和起床钟就可以精准到掐着秒表计时了。
连着五天，M老师的兼职打钟工作基本没有出现纰漏，再坚持两天，一个星期满，他就可以亮出令人信服的观点：打钟工作不需要安排专职，我一个兼职就可以胜任了！
第五天晚上十点，打过熄灯钟，住校的师生基本就寝了。冬夜大家睡得早，校园马上安静下来了。
当——
大约在人们钻进被窝二十分钟左右，一声清脆的钟声震荡在校园上空！连M老师自己都蒙了：怎么回事啊？钟自己会响？
M老师一骨碌滚下床，摸着开门出去，拉亮走廊上的电灯，他吓了一跳：住在隔壁宿舍的C老师定定地站在M老师的窗前，不敢随便迈步。他的脖子上横着一道尼龙绳！
M老师和C老师面面相觑。十几个师生仿佛一下子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纷纷围过来探听虚实。校长也来了。
校长从C老师脖子上捡开那道尼龙绳，这回看得真真切切：尼龙绳的一端连着铁钟的吊坠，一端从窗户里拉进，拴在M老师的床头！
校长问M老师：小M，你每天就是躺在床上打钟叫别人起床的？你可真聪明！
4.
上课的钟声通常是“当，当当······”，下课的钟声往往是“当当，当当······”我直到读初二才搞明白这二者的差别。
那是放寒假前期末阶段的一堂生物课，是任课老师自己安排的自测课（不参加全校统一考试的自行考试），我用半个小时就完成了答题，提前交卷。Y表姑正在赶着给各个老师送书报和开水，见我一个人无所事事，就叫我守着闹钟，到了十点整就叫她打钟，如果她走远了叫不应，我替她把下课钟给打了也行。
我手捧着闹钟，盯着钟面上的两只熊猫看，其中坐着的那只熊猫用前爪捧着竹笋，脑袋左摆右摆，甚为得意的样子。看熊猫摆脑袋，摆了十多分钟，Y表姑也没有送完书报和开水，我就决定自己打钟了！谁叫我是Y老师的表侄呢！
十点整！
我迅步走到大樟树下，双手握住尼龙绳，脑海里升腾起电影《地道战》里高老钟敲钟的英勇画面，仿佛我就是他了！
当，当当；当，当当······
离大樟树最近的D老师首先从房门后探出脑袋质问：怎么回事？还没下课，怎么就打起了上课钟？
什么，上课和下课的钟声居然是不一样的？这是我此前根本不在意的事情。Y表姑迅速赶来了，结果我手里的钟绳，打出一连串响亮的当当，当当，当当······，我算是解了围。
寒假过春节之后，Y表姑再也没来黑鼠庙中学上班。我在很长时间里一直以为是我打错了钟害她丢了工作。后来我委婉地问了亲戚，才知道表姑远嫁外地，工作也随着调动了，好像还改了行，不做老师，也就不打钟了。
半年后学校新调进了一个女老师N，教英语，兼职打钟。英语教得很好，钟打得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