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回忆录》木心（节选16）

第十六讲 先秦诸子:孟子 庄子荀子及其它

孔子谈不上哲学家，孟子也不能算。我咬住这条不放，不承认。中国哲学少的可怜。西方哲学像歌剧，中国哲学像民歌。

但孟子文学才能极高，这是他们占的优势。墨子吃点亏，文学才能不及其余。孟子比喻机巧。

（牺牲功利，牺牲爱情，背叛政治，得到艺术真的要牺牲。）

庄子，姓庄，名周。宋国蒙地人，人称蒙叟。著作五十二篇，存三十三篇。……最佳者为内篇。所有内篇，世称《南华经》。

中国文学的源流，都从庄子来。若不出庄子，中国文学面孔大不同。汉的赋家， 魏晋高士，唐代诗人，全从庄子来。嵇康、李白、苏轼全是庄子思想，一直流到民国的鲁迅，骨子里都是庄子思想。

中国伦理观是孔孟的，艺术观是老庄的。

所谓告别:即从前“好”过。

庄子的理想是什么呢？“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是他的哲学的厉害。我看这是禅的境界，是要把生命寂灭。这说法不自然。浪漫主义的致命弱点，是拼命追求自然，最后弄到不自然。……而他的文学才华是史上最高超的。

荀子，名况，字卿， 赵国人。战国后期的儒家大师。当时商鞅变法已过，孔子已死，他是儒学的总结。荀子将“法”填入“礼”，才合适于一代帝王的统治术。历来不肯明说，杨孔而隐荀。直到民初，有人提出。谭嗣同:“两千年来之学，荀学也 。”荀子是个强者，豪爽而实际，当时是个革新派。他将儒家分为雅儒，俗儒，大儒，贱儒 。

韩非子，荀子的学生。他是战国末年融汇诸子百家的人物。创“形、名、法、术”之学，后人称他“法理学家”。他著作的文学特点:笔锋犀利，说理透辟，通俗易懂。“矛盾”，典出于他的《说难》。

百家中，老子、孔子、墨子、孟子、庄子、荀子、韩非子这七家，最有成就，文学性最高。杨朱、公孙龙，也都有可观的文学性。

一种思维，一种情操，来自品行伟大的人，那么这个人本身是个创造者。

艺术原理、形式、内容是一致的。没有形式的内容，是不可知的；独立于内容之外的形式，也是不可知的。

这原理，可以运用到艺术观，不可用到宇宙观。宇宙没有内容，没有形式。

后世哲学家不过是思想的翻版、 盗版，不是创造性的。所以，不可能有文学性。

脱尽八股，才能回到汉文化。回到汉文化，才能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