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背后徒步考察记

贵州绥阳县旅游 2月1日
诗人、博物旅行家李元胜
李元胜:男,1963年生。诗人、博物旅行家。1983年毕业于重庆大学电机专业。大学时期开始写诗。现为重庆文学院专业作家,重庆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曾获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
特约:十二背后徒步考察记|李元胜
几年前的一个隆冬,第一次来十二背后双河谷时,我就吃了一惊。西南山地,各种地域环境,也算见得不少,但双河谷的奇峰、清溪、黔北民居以恰到好处的比例,形成宛如仙境的美妙组合,还是给了我极大的震撼。没想到,就在贵州遵义的绥阳,就在重庆附近,还藏着这么好一个去处。
双河客栈
紫薇房就在此处 如今这里住着电影《无限深度》导演组
我记得,就在门前有一棵紫薇树那个客房里,前来采访的小穆姑娘问我还会不会再来十二背后。“要来啊,很快就要来。”我很肯定地说,凭我的经验,双河谷不仅景色不错,还应该是寻访蝴蝶的绝佳地方,其它有趣的动植物,也应该不少。
回到重庆后,我就开始研究十二背后的资料,发现原来著名的观鸟圣地宽阔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就在面积达600平方公里的十二背后旅游区的腹地。当时非常心动,600平方公里,徒步考察一年,线路也不会重复吧。
锦鸡
真的动身前来,已是2020年,因为其间有了一个完整考察西双版纳勐海县的机会,我能动用的时间,差不多花在了那片野性的热带雨林中,直到完成《勐海寻虫记》一书。
著名诗人、博物旅行家 李元胜
这次,本来是一个诗友们的观光及茶叙之旅,但正逢六月,是很棒的野考时段,我动员了好友、著名昆虫学家张巍巍同行(跟着他到野外,往往事半功倍)。我们的装备也算是武装到了牙齿,我仅微距镜头带了三支,闪光系统两套,还有调查野生鱼类用的网箱。巍巍比我更狠,装备塞满了一个超大的箱子,连拍摄水下鱼虾的专用容器都带上了。
著名昆虫学家张巍巍
在双河客栈前下车,然后步行到我们要住的客房,我还记得那一小段光彩夺目的时间,不像是走在贵州山区,而像是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有着透明屋顶的蝴蝶园,不过一百多米的路段,我就见到了各种蝴蝶飞来飞去,玉斑凤蝶、碧凤蝶、二尾蛱蝶、枯叶蛱蝶、虎斑蝶……只是蝴蝶园太大,它们多数在我们头顶或远处的溪流上空飞过,具体的种类看不清楚。就是说,即使是住宿地附近的空间,也足够我花几天时间来观察和拍摄蝴蝶了。我拖着箱子,兴奋地快步走着,箱子的轮子摩擦出从未有过的激动的声音。我只想把行李往房间里一扔,就出来追踪蝴蝶。
客栈里的白斑眼蝶
但真正在住宿地附近调查蝴蝶,已经是后面几天的事。我们要趁天气好,把双河谷附近的自然环境,用走马观花的车游方式,从总体上把握一下。特别是包裹在旅游区里的宽阔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其核心区、实验区和缓冲区,各自有着怎样的植被和生态,决定着这个区域的自然考察价值(对我来说,直接决定着如何规划自己在十二背后自然考察的时间开销)。
下午两点,我们的车已接近宽阔水自然保护区,一直盯着窗外看的我,忍不住突然叫停,因为盘旋而上的山路右边,出现了一块空地,这是个天然的观景平台,但我不是为了观景——空地里出现了好几只蝴蝶。
我和张巍巍从两个车门分别轻手轻脚下了车,迅速进入了空地。
靠空地右边缘的一只蝴蝶,起起落落,我瞥了一眼,像是一只带蛱蝶,种类不明。空地中间那一只,颜值颇高,翅膀似乎是浅黄色的,质地柔软如绢。我让相机贴着地面移动,慢慢接近了这只蝴蝶,因为按通常的拍摄,举起相机的动作,足以惊飞它。我使用的是微单相机,显示屏可旋转,相机贴着地面移动的时候,我不必趴下去。相机快进入有效拍摄位置时,它突然轻盈地飞了起来,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准备动作。我全身一动不动,像一截搁置多年的木头。果然,正如我的判断,它又回到了刚才停留的岩石上,愉快地用长长的喙吸食起来。我克制住心情,稳定地开始拍摄,其间不停地变化角度和参数。确信拍好后,我又缓慢地从岩后前退出,给巍巍保留观察和拍摄的机会。后来查阅资料,是拟斑脉蛱蝶,这种蝶特别多型,但如此漂亮的色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拟斑脉蛱蝶

就在这里,我观察到五种蝴蝶,除了这两只,还有一只青凤蝶属的,一只灰蝶,可惜都没能完成拍摄。第五只我刚开始以为绢粉蝶,飞得诡异,就在平台边缘的灌木里扑闪着,从不停留。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确认是一只蛱蝶,因为绢粉蝶翅膀上的骨胳比较纤细,飞起来柔和缓慢,而蛱蝶翅膀更为强劲,所以扑闪的时候,有力而迅速。白色的蛱蝶,又是中等个头,应该是白蛱蝶属的种类吧,我很遗憾地想着,能到野外拍到白蛱蝶的机会太少了。

我们记录完蝴蝶后,又在山路另一边的山崖上有了发现,很小的范围内,我就发现了三种百合属的种类,其中一种不知是被谁扯下来扔在路边。从它们的叶片,我很容易认出其中两种,分别是百合和野百合。另一种很矮小,叶片却很陌生,应该是我不认识的种类。

十二背后 山间百合
只是非常随机地停了一下车,只是非常粗略地观察一番,就有这么多发现,我们对十二背后的物种丰富性,迅速增加了信心。
车继续前进,在保护区的关卡前停了下来。和所有保护区一样,进入有着严格的管理。在同行的朋友完善手续的时候,我在建筑附近观察蝴蝶,这一次,看到的是一些常见的蛱蝶和粉蝶。我于是转而看植物,不一会,就记录有五六种。其中的茄科植物单花红丝线,有着秀气的叶子,叶子背面有着紫色叶脉,细藤上精致的花朵低调地朝着下方。这类植物,能让人瞬间安静,生着想要保护它的怜意来。
单花红丝线
血水草
野生猕猴桃

进入保护区后,我们几乎驶车走完了所有能进入的车道,对宽阔水有了一个基本印象。车只有几次短暂停留,就这样,我的相机也格外忙碌,可记录的野花实在是太多了。比如,布满一个山坡的罂粟科植物血水草,正值花季;比如,布满天空的野生猕猴桃的花朵,宛如积雪;比如,林道两侧的荚蒾属植物把花开在阴影中;比如,造型古怪的狗筋蔓花,挂在灌木丛中,宛如一盏盏小宫灯……六月的宽阔水,就像一个有着无穷无尽奇异植物的万花筒,只要稍稍转动一下,你就能看到完全不同的东西。我后来大致统计了一下,记录的正在开花的植物多达16种。

当天晚上,我们开始了双河谷的第一次灯诱,可惜效果并不好,可能是选择的位置,虽然看上去不错,但实际很受客栈灯光群的影响。

闲得有点无聊的我提议随便走走,进行不那么严肃的夜探。我们只带了最少的装备,打着手电,往谷口方向慢慢走过去。后来才知道,我们选的方向彻底错了。如果要在双河谷夜探,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比我们那天晚上走的线路要好。我们的线路,刚好是在客栈区的人工绿化植物范围内走了一圈。拍了一些照片,我自己感兴趣的物种是一只扁刺蛾的幼虫,它长得实在太不像地球生物了。

扁刺蛾幼虫

回到灯诱处,发现灯下还是有些客人光顾了,有一些蜉蝣、金龟子什么的安静地停在白布上。我们无动于衷地看了一会,感觉有点失败。拯救双河谷灯诱首秀的,是一只螳螂。它可不是常见的刀螳之类,而是鼎鼎有名的巨腿螳。它的捕捉足有着夸张的膨大,舞动起来时,像极了戴着拳击手套的拳击运动员。要看到巨腿螳并不容易,这么多年的野外考察,我只遇到过三次。

灯诱来的巨腿螳

第二天,我们按计划进洞考察。双河谷负责软探险的教练,给我们推荐的是山王洞。进山王洞,须经过双河洞(亚洲最长溶洞)洞口附近,再往左循山路拾级而上。

这一路植被保持着野生状态,才走几十米,巍巍就感叹道,昨晚应该来这里夜探啊。我笑着回应:“不急,我们有的是机会来。”

走着走着,我四处张望的目光突然停在了右边的岩石上,那里竟然开着一大堆紫色的花朵。苦苣苔科唇柱苣苔属的,我嘀咕了一声,就凑上去仔细打量。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我以为是牛耳朵——一种高颜值的药材,它们的叶很像,但是我没有找到牛耳朵的招牌:那一对迎风招展的耳朵形苞片。所以,这是一种我没见过的唇柱苣苔。我一边拍摄,一边观赏,和它的族人低调整齐的花序不一样的是,它壮硕的花朵东倒西歪,肆意开放,有一种洒脱不拘的自由之美。

唇柱苣苔属

按教练的要求,老老实实地戴好头盔后,终于进洞了,在宽敞的洞壁上方,密布着蝙蝠群,白天是它们休息的时间,它们倒悬在岩子上,像一些熟睡了的果实。

山王洞的蝙蝠
有蝙蝠,这算个好消息吧,岩洞里生态脆弱,维生资源稀少,但蝙蝠却是维生资源中非常重要的存在,它们的排泄物给真菌提供了额外的营养,真菌供养着植食性的昆虫等,然后,才可能有肉食性的其他动物生存。至少,对旱洞是这样的。
巍巍对洞穴生物比较熟悉,我跟在他后面,毫不费力地记录着物种。灶马,绝对是洞穴生物中的明星,数量多,颜值高。和洞外的同类相比,洞穴种类身体颜色浅至半透明,而触角和足则格外纤长(在视力无用的情况下,它们需要发展出更强的感知空气及其他环境的能力)。我们拍到了两种马陆,马陆从来无颜值可言(球马陆除外),但这两种都称得上精致剔透,宛如名家设计的手链。
灶马
马陆

一个多小时的进洞考察,我还经历了一次险情,那是进入主洞旁的小洞拍摄,拍得太投入,离开时已忘记了身处小洞,习惯性地站起身来,结果头盔和倒悬的钟乳石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我吓了一跳,感觉到头部的痛不太明显,连呼万幸,如果中途脱下笨重的头盔,那结果就会是灾难性的了。

中午,匆匆吃完饭的我们又出发了,下午的计划是溯溪考察,当地朋友推荐的是双河谷景区边缘一条无游客光顾的溪谷。一下车,我们就感觉时间安排上有点问题,此刻头悬烈日,溪谷两边的植被多为灌木,我们基本暴露在强烈的阳光中。如果上午走溪谷,中午进洞,岂不完美?

只是这么讨论了一下,我们就被蝴蝶吸引住了。我们先是走错了路,误入一条小道,出来的时候,有一只蝴蝶在我们头顶一掠而过,一团蓝光稍纵即逝,这是少数蝴蝶的翅膀才会有的结构色的特点啊。大紫蛱蝶!我脱口而出。同时向头顶举起相机瞄准,在一片浓荫里找到了它,果然是大紫蛱蝶。大紫蛱蝶是著名的观赏蝴蝶,从日本到中国西南都有分布,日本把它奉为国蝶。其雄蝶的翅膀有明显的结构色,适当角度的光线照耀时,前后翅都会出现一团美丽的蓝色。大紫蛱蝶虽然分布广,除了我国东北、台湾的部分地区,要在野外找到并不容易。

大紫蛱蝶

我们回到正确的路上,继续前行。一路中小型蝴蝶不少,我目击13种,拍到了其中的4种,其中的曲纹蜘蛱蝶和银灰蝶是我很喜欢的。此时,同行的人都不耐烈日,躲到树荫下休息了。我感到很不尽兴,独自又往前走了500多米,才折回,和大家汇合后一起撤离。

曲纹蜘蛱蝶

第三天,我和巍巍按下蠢蠢欲动的想继续野外考察的念头,和同来十二背后的文朋诗友们一起喝茶聊天。当然,他们休息的时间,我用来在双河客栈附近寻找蝴蝶,和以往寻访蝴蝶的艰苦经历比起来,这个活动休闲和轻松到令人发指,而收获却十分惊人。我迅速把我这次到十二背后目击蝴蝶的记录增加到30多种,特别让我惊喜的是,就在我所住的客栈院子里,飞来了一只我从未见过的蛱蝶:银白蛱蝶。它停留的地方都很高,很难拍摄,我索性在院子一角安静地坐下,慢慢看它是如何巡视四周,如何寻找可以吸食的潮湿地方,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10多分钟,直到它离开。

银白蛱蝶

当天晚上,我们所携带的水下装置终于用上了。晚餐时,我就收集了一些骨头和米饭,然后作为诱饵放到陷阱——一种小型的长方体网箱里。天黑尽后,我们把陷阱放进了溪流中。做完了这一切,我们仍然没有把握。虽然判断溪流中应该有鱼虾,但是白天的数次经过,在透明的溪水里,我们连一条小鱼也没看见过。

我蹲在那里,睁大双眼,用手电光扫射着陷阱附近,刚开始,的确什么也没有。几分钟之后,有一些条形黑影靠近了网箱,看来,白天躲在石头缝里的鱼出来了,它们好奇地围着网箱转悠,在寻找入口。

“你用了啥诱饵?”巍巍问我。
  “贵州风味版饵料!”我说。

又过了几分钟,小小的网箱周围已不是黑影,而是团团乌云。网箱里不时有银光闪过,那是鱼抢食时扭动身体才会出现的情景。

“里面多不多?”巍巍问。

此时,网箱里银光已经如烟花绽放,十分热闹。我来不及回答他了,伸手就把网箱拉出了水面,我们只是考察,不是抓鱼,鱼太多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愉快的抓鱼活动不到半小时就宣告结束,枯燥的拍摄开始了,如果没有高清照片,就不可能通过网络去获得鱼类专家们的鉴定。拍摄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鉴定也差不多同时出来了,除了虾类和幼体的鱼苗,我们抓到的十多条鱼全是一个种类:宽头林氏鲃,一种分布范围很窄的珍稀鱼类。

宽头林氏鲃

来源:十二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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