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艳玲:守法 破法 立法

裴艳玲

学艺从基始,入戏自无难。

取各家各派,实践几多年。

据自身条件,收各家之巅。

弃外形归内,沉醉人物间。

打动观者心,换取听者感

好奇险,避其妍,

择江南海北,大胆叛前贤。

有派亦无派,新派自然见。

这是我三十来年舞台生活的一些感受,也算是今天讲的提纲。我给自己立了一个公式:

守法——破法——立法。

当然,立法还没达到,不过这是我的目标。所谓守法,就是开始学艺时,要不折不扣地、地地道道地从基本功、手眼身法步学起,必须非常老实地、一步一步地按着我们舞台上的那一套学。我们戏曲,学戏时,先从外形开始,因为年龄比较小,对程式的内容还根本不理解,台词也不懂。所以只是把程式、唱念学象了就成。要苦练基本功,尽管有很多内容不懂,但是必须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养成习惯,戏迷似的,你准能成好角儿。你不琢磨它,平时没花什么时间、精力,当然不会有成就。干我们这一行,需要花毕生的精力。所以我说,从艺,那就等于判了“无期徒刑”。舞台这块地儿是最不客气,也是最公正的。你只要对它流汗、花心血,它肯定会给你报酬:到了台上得心应手,想怎么就怎么。所以只要你忠实于它,它也会忠实于你,汗不会白流。

裴艳玲《武松》

学了这些外在的东西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就象写字描红似的,必须横平竖直,不能“发展”“创造”。你有很多东西还没有很规范地掌握呢,谈不到再创造,没到那地步。所以我在十五岁以前,我的目标就是学谁象谁。各家各派的戏都要学,多多益善。我常听青年演员说,昆曲的戏学了也没用,不定什么时候能演呢。我觉得我身上这点玩艺,还都是通过学那些昆曲得来的。因为昆曲确实比较高雅,讲究节奏,只要唱就得动,唱念做舞密切结合,所以没有文武之分。走身段如果没有唱出来,气魄就没有了。因此只要学了几出昆的,哪怕不唱,也是一辈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要想造就好演员、艺术家,就必须经过这条路——学昆。不学昆,出不了名。

文、武有连带关系。我小时候学过不少老生戏,确实沾了光。如果没有文戏底子,内在的东西就差些。文的也该学点武,这对处理唱腔方面会有很大帮助。事情就有这么怪,学武的,要学点文;学文的,也要学点武。文武有许多相通的地方,中国的戏曲太奥妙了。

裴艳玲《钟馗》

梅兰芳、周信芳等等这些名家为什么成名?为什么形成自己的风格?我肯定他们最初是老老实实地“尊贤”“爱贤”,继承传统。反过来,他们又很有胆识,敢于“叛贤”,这是更好地“爱贤”、“尊贤”。第一步是守法,接下来就能破法、立法,形成自已的风格特点。如果只是死守,不敢破,不敢立,那他不可能成为名家。他们的风格那么鲜明,谁用了他们的东西,我们就能一目了然地辨别出来。可见除了守以外,要大胆“叛前贤”。可也不能没胆找胆,还不怎么样就“叛”,那是瞎叛了。

我喜欢各家各派,但不死守哪一派。学的时候,我愿意象他们。但过了一段,我又不满足于象。比如《夜奔》,我跟郭景春老师学过李(兰亭)派的,又跟侯永奎先生学过。他们风格不同,我都喜欢。现在我演的时候,把两派的东西糅合起来。在一段唱的身段里,根据词意和情绪,有的地方用李派,有的地方用侯派。在林冲进庙睡的时候,侯老师教我的身段是高抬左腿,然后缓缓倒下成卧式,非常美。可是我每演至此,从来得不到采。为什么?一来他身材魁梧,这个身段不适合我;二来我搬腿还没他抬腿高呢。所以我就根据我的条件,变了一下,改成“探海”“卧鱼”效果很好。《钟馗》里斥责杨国松的大段念白,深沉愤慨处用麒派,激昂高亢处用杨(小楼)派。我唱的梆子有“京”味,老观众觉得虽然不大象正宗老梆子,可也不难听,这就行了。《夜奔》是昆曲,我也吸收了梆子的唱法。

裴艳玲《夜奔》

总之,唱念舞打,都要为人物所用。搁在这个人物身上合适,就为好;不合适,再有味,也不行。戏曲的高妙,就在于能运用这丰富的形式,塑造非常丰满的人物,用人物去打动观众,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戏出里有“出手”等技巧,但远远比不上杂技;翻,也翻不过体操。单看一项,没什么绝的,唯一绝的,就是戏曲演员要求全面性,不光要有技术,还要塑造人物恰到好处,不瘟不火。技术要用得是地方,滥用不行。

剧团好比是多子女的大家庭,作为一个主演,除了台上要多出汗,台下也要多费心。要尊重扮演龙套、宫女、下手的演员和乐队、“衣箱”,向他们求教,对自己只会有好处,没有半点坏处。还要注意主演和合作的关系,要为别人着想,相互理解,有了这一条,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本文是作者二月四日在上海所作艺术报告的摘录。陈琥记录整理)

《上海戏剧》1986-02

京剧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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