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性而悟

心心在职,其职必举,心心在艺,其艺必工。即便如此,悟得其中奥秘,尚需时日。穷其一生,始有所获,拥有一项拿得出的本领,董其昌一句“学书三十年,悟得书法”,道尽不易。而识性对陌生的消解,至关重要。
光绪年间,黄宾虹父亲返歙设立墨业作坊,延请技师,以易水法制墨。黄宾虹每每于课暇,协助点烟和胶。为此还写过一篇《论造墨》的长文,连载于《国粹学报》。
成为画家后,黄宾虹的用墨可谓一绝。据学生方增先回忆,黄宾虹画画,直至已无墨色,仍不停笔。接着把笔锋伸进杯中吸水,然后又画,笔干再吸,笔枯墨尽时蘸墨。如此周而复始,一画毕,杯中水依旧清澈。陈玄毛颖,如臂使指,神乎其技耳。其还总结出“七种墨法”,将浓墨、淡墨、破墨、泼墨、焦墨、宿墨、渍墨、亮墨参入积墨过程,数种墨法灵活使唤,融合共生。且善用宿墨,将墨质发挥至极致,甚至将洗砚水、洗碟水也用于画面。古与新、生与熟、清与厚、巧与拙之间,浓淡迭显,险易并生,秾纤合度,巧若天工,化境般幽寂森森,冷艳深邃。此即识墨性也。
丰子恺家开有染坊,据其《日月楼中日月长》云:“我家开着染坊店,我向染匠司务讨些颜料来,溶化在小盅子里,用笔蘸了为书上的单色画着色。”其自幼便对色彩敏感,入泮后曾将《千家诗》里的黑白人物,以染料搽色。
后来丰子恺那些高度风格化的漫画作品,常以原色直接涂抹。芙蓉不及人妆,却是对比强烈而能不跳,呈多声部状态而能协调,物象与自我间,妙不可言地搭配,而能色色生动,笔笔入微,无奇不有,有美皆收。此即识色性也。
审美无关功利,艺术是一个精打细磨、删繁就简的过程。以奇取胜易,以平取胜难,奇中能见其不奇,平中能见其不平,则大家矣。杂花生杂树,树树皆春色,艺术之法本无正确选择,只不过以牛为体,以马为用,历经沉思默想的探索,桃花影落,碧海潮生,觅得出口与归途,使当初的选择,变得不合而合。
欲能则学,欲知则问,宜就方家问斫轮,有些则存大致印象,无具体所指,学不来,问不到。借米不借柴,借衣不借鞋,即便借给,点不着,穿不上。理论正确,无以实施,原理皆知,无从下笔,只堪识性而悟。凡事自幼接触,易识根本,或会有骨髓之解。得此般了解,或有可能识其性,悟其道,在永远的矛盾与困惑中,寻得发展之由,而多数人终其一生,处于道路曲折走不完、前途光明看不见状态。九年面壁,不是所有的苦思冥索,皆可脑洞大开,比如顿悟;一苇渡江,不是所有的努力,皆可补回先天不足,比如初识。生有涯,艺无涯,以无生之悟为有生之艺,何其短暂,故曰识宜早而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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