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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学者说文献学
——047北京师范大学方韬
个人介绍
方韬,1978年生,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2010年中国古典文献学博士毕业,2012年中国古代史博士后出站。出版专著《杜预〈春秋经传集解〉研究》等。
1. 文献学是一个冷门学科,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这门学问的?是主动报考还是调剂?谈一谈您对“文献学”的最初印象,现在的理解有没有变化?
我本科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当时并没有文献学方面的课程。大二时,刘宁老师博士后出站,给我们讲授唐宋文学。毕业以后,刘老师开始开设“中国古典文献学”选修课,去蹭过一两次。蒙师兄俞国林推荐,我报考了北师大古籍所,师从韩格平教授。韩老师师从何善周先生,受到严格的古汉语与文献学训练。何先生早年毕业于北大,西南联大时期在闻一多先生身边作助教六七年,是闻一多晚年古典学术最重要的继承人之一。本科时,我对文学与思想更感兴趣。导师用了很多精力来改变我的知识结构,我也逐渐对文献学有了一点肤浅的认识。导师的本行是训诂学,与古文献相结合就是注释学。他强调读懂古书,非常重视细节。我在老师的指导下读《左传》杜预注,也尝试作一点古籍的今注,由此进入文献学。《左传》故事虽很有趣,但杜注并不易懂。研读古注的过程,我的感觉就是试错失败。为了挖掘点新意,我尝试了很多切入的角度。譬如杜注中的“亭”名,作了很多笔记,但缺乏系统的历史地理训练,最后不了了之,躺在某个笔记本里。折腾杜注里面的训诂问题,作了若干条后也没下文。再往后,发现敦煌本《春秋经传集解》似乎无人系统整理,于是用一个月以《敦煌宝藏》所收《春秋经传集解》残卷校以《四部丛刊》本、阮刻本等。校完后,同学告诉我李索老师《敦煌写卷<春秋经传集解>校证》出版,于是我将校过的材料也放弃了。很快,许建平老师有更精彩的校释。我还琢磨过杜注里的历法等问题,但多以失败告终。可见,我的古注阅读由乱战开始,但这些折腾并非毫无意义,至少起到了完善知识结构的作用。
2. 毕业后又从事文献学研究和教学,您觉得涉古专业本科生学习“文献学”课程的必要性是什么?
古文献是涉古专业学科的基础,但开设文献学课程是高校自己的事。有条件开设更好,没有条件可在专书研读、古代汉语、古代文学史等课程中渗透相关的知识,逐渐培养学生们的文献意识。
3. 您的研究方向是偏向历史文献学还是文学文献学?又或者说偏重目录、校雠和版本的哪个具体方面?请重点谈一下您在这个领域的治学心得?
我主要关注古籍注释学与经学。注释是为了解决古籍阅读的疑难,但注释的意义又不止于此。可以说,注释的有无与注家的多寡是衡量一部古书经典化的重要指标。譬如,杜诗的经典地位与千家注杜是分不开的。如果将注释视为一种学术活动,那么注释随着时代学风变,又随着注释主体变。注释者的知识结构及其对注释对象的理解,很大程度决定了其注释目的。西晋司马彪、郭象几乎是同时代人。但两人对《庄子》的理解大不相同。抛开五十二篇与三十三篇的差异,看他们选择的注释点与注释内容就大相径庭。司马彪注释《庄子》中的人名、地名,很多古地名落实到西晋的郡县。郭象则完全不注,他明白《庄子》“寓言十九,籍外论之”,注释这些没必要。因此,他的注很像论体文,重在阐发《庄子》的思想。这与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所谓“注释为文,解散论体”的说法接近。现在,我们几乎都认为郭象可能比司马彪更懂《庄子》。司马彪精通经史,但他对《庄子》文本性质的把握可能逊于郭象。黄侃先生说:“《庄子》善言理”,郭象显然把握住了这个特点。当然,我们也要警惕夸大注家间差异的倾向。李若晖老师就指出,河上公注《老子》与王弼注《老子》内容上的差异实质很小。《左传》杜预注与服虔注是清代经学的一个公案。杜注在继承汉儒旧注的基础上,发挥了自己精于史地的优长,这也更切近《左传》这部书的内容特点。从训诂上讲,杜氏一些注文是通过反复揣摩上下文做出的。清儒精于小学,更喜欢训释准确的服注。值得指出的是,现今服注的保存方式也一定程度上塑造了清儒对服杜注的印象。裴骃《史记集解》保存《左传》服注三百多条,约占今存服注的三分之一强。裴骃集解的特点是服杜注相同时取前者,因此我们看到了不少服杜相同的条目。清儒据此指责杜氏抄袭,其实没多少道理。而《左传正义》保存的主要是与杜注相异的服注,这部分条目涉及经义,清儒讨论不多。有古籍注释经验的同行都知道,注释一般是继承比创新多,前人都错是不大可能的。面对服杜注,我们首先应看两者注释点的选择。出注点往往与注释者的知识结构、问题意识相关。考察《太平御览》保留的服本片段可知,服虔的注释点繁密,尤其对名物礼制十分留意。而杜预显然删去了不少服注。据我推估,今日所辑服注条目当不足原书的五十分之一。其次,注释无论古今,都存在着底本选择与校勘问题,因此,每个注本实质都是典籍的新版本。服虔只注《左传》,不注《春秋》经,但又将与传文相关的经文放在注中,方便读者。杜注本是分经合传,经传兼注,形成了经传分年对应的新文本。服杜注释文本的不同,实质反映的是他们《左传》学上的差异。最后,是两人对待《春秋》《左传》的基本态度。服虔竭力调和《春秋》《左传》间的矛盾,而杜预是《左传》本体论者,不惜以传非经,两人基本立场不同。如果服虔注本俱在,也许我们能看到更多不同。
4. 有人说“文献学”是个基本工具,算不上单独的“学科”,对这个问题您怎么看?如果是“工具”,是否应该有更广泛的应用?是“学科”,主要研究对象是什么?是否有瓶颈和走出困境的思路?
如果从我们接触古籍的先后顺序来说,必然是先物质形态,这就有版本学;从整体上把握古籍的内容与分类,就有目录学;逐次向里就有编纂学校勘学注释学。到注释这个层面与文义思想关系就更大,最后可能还会涉及情感、史事、哲理。文献学处于最外层,离思想观念最远,但也最客观。我们不否认文献学的工具性,甚至在某种意义下还要强调它的工具性。但能往里走一步也很不错。文献学就其基本范畴来说,主要还是版本目录校勘这几大块。
5. 结合自身的求学和教学,“文献学”的研究生培养上与其他学科有何不同,一般做些什么具体学术训练?他们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基本素质?您对学生们有何期待?
文献学的研究生培养可能先要解决研究对象“是什么”的问题。弄清楚文献的基本面貌,进而把书读懂,是最重要的。因此,版本、目录、校勘、辨伪、注释这些基本功需要加强。通过系统注释一部古书,可以积累很多知识。当然,我们必须保持开放性,与相邻学科保持交流对话,鼓励学生们走出去,也欢迎其他学科走进来。我觉得,与其他学科相比,古文献专业需要耐得住寂寞,这是培养读书种子的沃土。
6. “文献学”专业的学生就业情况如何?论文发表难度?主要的就业方向是什么?
古文献就业其实是很宽的。各类学校、企事业单位、媒体出版社、图书馆、博物馆等等。就业与继续做研究是两回事。传统文献研究方向的论文发表难度较大,新文献尤其出土文献会好一些。如果在文献的基础上做一些综合研究,可能会更适应当下学术的发展。
7. 请您谈一谈对文献学前景的展望,会向什么方向发展?哪些方面会引起更多关注?
这个说不上。我觉得文献学不会吸引很多人来学。和其他事业一样,开发出新需求很重要。如果能在文献学中发展出有前景的新方向,使新一代才士投身其中,可能会形成新的热点。目前看来出土文献与经学文献的热度略高。
8. 请您推荐一种“文献学”的必读书,简要地介绍一下内容及您的阅读体会。
很多老师推荐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确是最好的文献学门径书。从读传注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朱子《诗集传》很好。它的阅读难度不如《毛诗传笺》大,但训诂、义理、辞章兼备,值得反复涵泳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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