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荣:深切缅怀我们敬爱的四位老校长(上)

我们的四位老校长就是中国戏曲学校的发展史,他们的功绩就是一部教科书。

 首任校长——田汉先生

田汉先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词作者,杰出的无产阶级文化战士,中国戏剧的奠基人之一,中国戏曲改革运动的开拓者,也是戏曲教育的先驱。

早在抗日战争时期, 田汉先生在党的领导下,一方面对旧剧进行改革创新,编写了《江汉渔歌》、《岳飞》、《金钵记》、《六国封相》、《陆文龙》、《葛嫩娘》、《情探》等有进步思想内容的新戏,对宣传群众、组织群众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另一方面,田老热情关切戏曲教育,亲自筹划组织奔走,具体指导,创建了“四维儿童戏剧学校”。“四维”二字是取自古语“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所以取名“四维”。四维儿童戏剧学校在是一所不同于旧科班的新型戏剧学校,破除封建迷信,不供祖师爷,不烧香磕头,没有旧科班的陈俗陋习,学生也不能有“小老艺人”的作风,用新的思想,新的方式管理教育学生。四维剧校的学生大多是来自沦陷区的孤苦无依的难童,其中大部分是旧剧从业人员的子弟, 年龄最大的十四五岁,最小的七八岁,当时不仅不收学费,还要负担学生们的衣食住行和教职工的一切开销。为了解决经费问题,依照田老当时的特殊身份(“四维剧校”隶属于国民党军队编制),所以师生一切都按军队官兵的要求,不仅有戏曲专业课,同时学习文化。田老亲自任名誉校长兼顾问,并安排夫人安娥女士给学生们上文化课和戏曲知识课。田老对四维剧校寄予极大的希望,认为它是戏曲改革的“火炬”,是新鲜血液,也是排演新平剧(京剧)的实验场所。四维剧校除了学习传统剧目,进行技艺训练,演出剧本大多是田老编写,由当时进步的青年戏剧工作者,也就是后来的著名导演艺术家李紫贵先生导演的新剧目。

田老还为剧校写了校歌:

我们是烈火里锻炼的钢条,

我们是风雨中生长的新苗。

我们踏遍了千重山海,

我们忍受了七八载的辛劳。

我们要为新时代歌唱,

我们要替老百姓呼号!

同学们,这是艰难的工作,

但也是伟大的创造。

进步的必须学习,

腐败的必须丢掉。

我们要把锈铁磨成针,

我们要在逆水里撑篙。

同学们,我们虽然幼小,

将使人民夸耀。

坚持改革的旗帜,

走向光明的大道!

这不是普通的校歌,这是田老创造的办学宗旨和追求的目标。

由于四维剧校演戏的内容是新思想“坚持改革的旗帜”,舞台上的演员是年轻的新人和少年儿童,他们是为“新时代歌唱”、“替老百姓呼号”。为此深受劳苦大众,特别是有进步思想的爱国青年的喜爱和欢迎。所以四维发展的很快,从东北的四维一分校(总校),后来在广西桂林成立二分校,在北京(当时叫北平)西苑成立了三分校,在北平长辛店成立了四分校(后合并到三分校)。我就是在1947年12岁时参加了国民党二0八师四维三分校,改名为刘维蔓。因为四维剧校学生的名字中间都带一个维字,所以取名维蔓,新中国成立后才又改回我的家名刘秀荣。

我参加四维剧校后听到的第一个名人就是田汉先生。因为演的戏是田老编的,校歌是田老作的词,所以田老的大名在四维剧校是响当当的。我记得,当时校歌的用处可大了,早起出操前要唱,一日三餐前要唱,演出开戏前更要唱。那个时候年纪小,并不理解歌词的深刻含义,只觉得好听,曲调很带劲,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一唱校歌总感到催人奋进,思想里也有了一些对戏曲改革的浮浅认识,可以说田老是我们初受戏曲教育的启蒙老师。

田老不仅是我们戏曲教育的导师,更是我们参加革命的引路人。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包围北平的时候,二0八师欲将四维剧校随军一起撤往台湾,是田汉先生想方设法委托进步的民主人士、戏剧家马彦祥先生带话,叮嘱四维剧校的师生:“如果北平发生什么情况,大家千万不要动,想尽一切办法留守北平,我会想办法和你们联系的。”是田汉老和马彦祥老决定了四维剧校的命运和前途。

北平和平解放后,田老和马少波、马彦祥以军管会文艺处名义接管了四维剧校三分校,我们才走上了革命道路,开始了新的人生。

新中国成立后,在党的关怀下,田老怀着饱满的革命热情,以四维剧校为基础创办了新中国第一所戏曲学府——中国戏曲学校。我和我们四维剧校的伙伴们成为了中国戏校的第一批学员,从而成了建国后党培育的第一代京剧演员。

田汉先生当时任中央戏曲改进局局长,兼任中国戏校的首任校长,虽是兼职,但一直是全身心地投入戏校的领导工作。首先就是呈报国务院,经周恩来总理批准,为戏校请来一批德高望重的前辈表演艺术家王瑶卿、王凤卿、萧长华、谭小培、尚和玉、郝寿臣、鲍吉祥、金仲仁、张德俊、马德成为教授,这就是戏曲界的十大教授,他们都是戏曲界的身怀绝技的大师级人物。同时还聘请了姜妙香、刘喜奎、李桂春、白云鹏等一批艺术造诣高、深孚众望的艺术家来执教,消息一传开,立即引起整个文艺界和全社会的广泛关注,中国戏校的牌子一下子就打响了。再加上一批富有演出和教学经验的名师们到校任教,强大的教师队伍保证了教学质量和水准,加上严格的管理和严格的要求,学生们都打下了扎实的基本功,专业上有了飞快的进步,对外演出赢得了文艺界专家的一致肯定,受到了广大观众特别是青年大学生们的喜爱和追捧。丁关根同志就曾说过:“我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就爱看中国戏曲学校刘秀荣他们那一代学生的演出。”确实有很大一部分观众就是爱看学生们的演出,不管是在“大众剧场”,还是“长安”、“吉祥”,还是“圆恩寺”、“小经厂”各大小剧场风雨无阻地买票追着看我们的演出。记得著名的影视艺术家、周恩来总理的扮演者王铁成先生,在很多场合都说:“想当年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爱看中国戏校学生们的演出,在哪儿演我都去看。骑车上学的路上,一听无线电正放刘秀荣的《断桥》,我就会赶紧把车停在路边,等听到末一句‘学燕儿衔泥土重整家园’,一看表早已过了上课时间了,干脆回家让我爸爸写个病假条请一天的假。就这么大戏瘾。”听起来像个笑话,今天回想起来当年正值“四大名旦”、“四大须生”和众多艺术家炉火纯青的顶峰时期,在戏曲界有我们这些青年学生的一席之地,可是真不容易呀!这主要是得益于老前辈的无私传授,使我们学到了真本事,观众才认可。

事实证明,田老首先抓“继承传统”的治学思想和措施是正确的,是坚决贯彻执行了党的戏曲教育方针和政策的。

田老治学的另一举措是“开门办学、改革创新”。中国戏校是一所全新的戏曲教育学校,虽然专业学演的是传统戏,但不是旧科班、老戏班,田老遵照毛主席“推陈出新”的指示精神,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重在出新。戏校成立之初(当时还叫北京戏曲实验学校),第一个公开见观众的剧目就是解放区编演的《红娘子》,这是描写农民起义领袖李闯王帐下大将李信的故事。此后陆续演出田老编演的《江汉渔歌》以及延安评剧院编演的《三打祝家庄》等新戏。田老还为戏校编写了《牛郎织女》,颇受观众欢迎。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951年初,中央文化部准备于1952年在北京举行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文件下达后,全国各地各剧种各大剧团积极准备创作排练参演剧目。我们的老校长把原来编写的《金钵记》重新整理加工润色,创作出一个新的剧本《白蛇传》。

田老没有把大作交给大剧院、名演员、艺术家,而是拿给戏曲学校,让学生们排演,这位大戏剧家的胆量够多大呀!这也是对青年一代学生们的关爱、培养。戏校接到任务后,立刻全校动员,组织了强有力的创作班子,决定由王瑶卿先生担任艺术指导并设计唱腔,由当时担任教务长的史若虚先生统筹全局并协助搞唱腔设计,由当时担任戏校教导室主任的李紫贵先生任导演,著名鼓师阎宝泉先生担任音乐设计并司鼓。老师们分成文戏、武戏两组,文戏组有梁连柱、荀令香、赵荣欣、汪荣汉等先生;武戏组有郭文龙、赵雅枫等先生协助导演工作。全校师生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除文化课外,一天三班积极投入到《白蛇传》紧张热烈的创作排练之中。

我是个幸运儿,在我16岁的时候,天大的喜事降临到我的身上,戏校领导决定让我演白娘子,当史教务长把我叫到会议室,当着王老把这一振奋人心的喜讯通知我时,我激动的心情无法言表,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王老亲切地对我说:“鬼妞啊,你可是我点得将,我打了保票的,我心里的底,你得努力呀!”我激动的向二位老人家表态:“我感谢领导对我的栽培和信任,我一定要把戏排好,不给您二老丢人。”王老慈祥的抚摸着我的头,史教务长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对我说:“去吧,好好练!”我向二位老人深深的鞠了一躬,快步跑出了会议室,一下子跳下台阶,在院子里奔跑起来,我就像一只小燕子一样在天空中自由欢快的飞翔!我将与艺术大师、名演员们一起参加展演,这是我艺术生涯中一件非常有意义并无上荣耀的大喜事,我怎么能不激动、不振奋、不高兴啊!然而在兴奋之余,我冷静下来一琢磨,这付担子可是真的不轻啊!仔细算来,我从1947年学艺开始,到1951年我只有4年的艺龄啊,就要排演这么大一出戏,而且还要和全国这么多的艺术家一起演出,这可不是儿戏呀!就在我感到有压力的时候,老恩师王瑶卿先生叮嘱的话像一声惊雷提醒了我,同时给了我巨大的力量,我打消了一切杂念,排除了一切干扰,遵照校领导“好好练”的要求,每天除了文化课之外,我给自己规定每天要练5遍功,雷打不动。功者功夫也,什么是功夫?功夫就是时间,我要争分夺秒和时间赛跑,坚决拿下《白蛇传》。

在各级领导的关怀和校全体师生在共同努力下,田老新编的《白蛇传》问世后参加了1952年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这支唯一的以学生身份参演的年轻团队,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反响极其强烈,认为是“小孩演大戏”,“戏校学生演出了剧团成人演员的水平”。我们首演的《白蛇传》获得了多项奖。老恩师与梅兰芳、周信芳、盖叫天、程砚秋、袁雪芬、常香玉获得了最高荣誉奖。王老是唯一没有上台表演而获此项殊荣的艺术大师,足见老恩师的威望和对戏曲事业的贡献有多大呀!李紫贵先生获得了导演奖。我们学校获得了集体二等奖(获得一等奖的是云集东北三省的武生、武丑和武剧演员的《雁荡山》)。获得集体三等奖的是中国戏曲研究院二团张云溪、张春华等主演的《兵符记》。我个人荣获了演员二等奖,京剧演员同获二等奖的还有李万春、李宗义、李盛藻、李洪春、张君秋、张世麟、云燕铭、赵荣琛诸位大艺术家。扮演小青的许湘生和扮演许仙的朱秉谦获得了演员三等奖,同时获得演员三等奖的还有尹月樵、李金泉、李幼春、景荣庆、叶盛长、骆洪年等名家。著名作家刘绍棠曾评价这次全国会演的奖牌含金量是最高的。

《白蛇传》轰动了文艺界,一时间全国各地京剧团众多艺术家、名演员纷纷排演此剧。1954年中国京剧院叶盛兰、杜近芳先生等也排演了《白蛇传》。从那时起,《白蛇传》及《水漫金山》、《盗仙草》也成了京剧院团出国演出的必带剧目,《白蛇传》作为京剧的经典剧目一直流传至今。

《白蛇传》成了中国戏校的校戏,提到《白蛇传》就会想到中国戏校,讲到中国戏校就必然与 《白蛇传》联系在一起。

《白蛇传》在会演中表现出的“一颗菜”集体主义精神,不仅成为佳话,更为戏曲表演团体所效仿、推广和保持至今。

《白蛇传》造就了中国戏校的艺术风格——真才实学、传统规范、改革创新。

田老的另外一个高明的举措就是把中国戏校推向世界。田老以他在国际上的影响,极力推荐、安排和陪同外宾到学校参观,向国际友人介绍中国的京剧艺术和中国戏校,及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党自己培养的一代京剧新人。外宾除了参观课堂看学生练功外,最后大都是观看《白蛇传·水漫金山》一折,像前苏联木偶大师奥布拉兹卓夫、芭蕾舞大师乌兰诺娃等世界驰名的艺术家们都曾到校参观,因此,中国戏校不仅名扬大江南北,同时在国际上也有着较大的影响力。

中国戏校首任校长田汉先生坚决执行党的培养有文化、有知识、有较高艺术水平的一代代戏曲新人的教育思想。田老为学校的建设和发展开了一个继承传统、改革创新的好头!奠定了一个有真才实学、独具戏校艺术风格的良好基础,创出一个全新的戏曲学府和培养一代代戏曲事业接班人的金字招牌,实现了田汉先生当年没能实现的“要为新时代歌唱”、“坚持改革的旗帜”的理想和目标。

第二任校长——王瑶卿先生

田老由于担任着文化部戏曲改进局(后来的艺术局)局长职务,同时肩负着中国文联和中国戏剧家协会等领导职务,社会活动繁忙,便不再兼任中国戏校校长的工作,中央文化部决定任命并报周恩来总理批准,由王瑶卿先生继任中国戏校校长一职,这是中央领导的英明决策,也是众望所归。

王瑶卿先生这个光辉的名字现在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但在京剧这个领域里却是创新前进的一面旗帜,在演、导、编方面的业绩是京剧发展历程上令人折服的一座丰碑,当年与谭鑫培被称为“京剧生旦两位革新家”。

王瑶卿先生的第一大贡献就是开创了与老生分庭抗礼、以旦角挑班、挂头牌的先例,旦角在京剧舞台上唱大轴,挂头牌,挑大梁,王老是第一人。

在京剧舞台上,作为称得起自行其志,独立门户,旦角创流派,王老也是第一人,成为当年“无生不谭,无旦不王”的鼎盛局面,这也是王老的又一大贡献。

在王老之前京剧旦行,青衣专重唱,不讲究表演,只是“捂着肚子苦唱”。花旦表演重演而少唱,武旦只有武没有文。当时,青衣、花旦、武旦、刀马旦不能兼演。这种旧的规矩谁也不敢破,王先生勇敢、热情、自信地创造出融唱念做打于一体,集青衣、花旦、刀马旦于一炉的新行当“花衫 ”这又是王先生的一大贡献。

随着“花衫”这一新行当的出现,王先生编演了《十三妹》、《棋盘山》、《珍珠烈火旗》、《花木兰》、《穆桂英》、《万里缘》、《金猛关》、《孔雀东南飞》、《梁红玉》、《福寿镜》、《貂蝉》、《王宝钏》、《女斩子》、《雁门关》、《虹霓关》、《湘江会》、《陶三春》、《汾河湾》、《得意缘》、《缇萦救父》、《破洪州》、《南天门 》、《女起解》、《玉堂春》、《梅玉配》、《天河配》等一批别具风貌、焕然一新的优秀剧目,受到广大观众的欢迎和认可,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艺术遗产。这也是王老的又一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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