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如寂
“人的一生,其实不过是在无数风景片段的组合中奔走穿梭而过的吧。”
——森山大道
曾有近一年的时间,我时常游荡于街头,漫不经心却又满怀期待的寻找布列松口中那“决定性的瞬间”。街上道路交错,人们整日在其间来来往往,时间与空间、光与影、生与死,更是无情地交错。众生百态一览无余,整日向我诉说着有关时间与生命的逝歌。我遇上过各种各样的事件,邂逅过形形色色的人,认识了新的城市,也将一条条陌生的路走熟。不经意间才体悟到寺山修司曾说过的所谓“消逝而去的一切,都是一种比喻”。
无论寒暑,日日夜夜,虽然行走在街头总有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笼罩在心头,但我仍然近乎疯狂地一次次按下快门。这疾走的节奏和我的忐忑焦虑一拍即合。猛然想到森山大道曾在自己的摄影随笔中提到,其实按下快门是动物性的,生理性的。但我觉得完全无意识的拍摄是不存在的,在那“决定性的瞬间”之中必定早已介入了个中情绪与意识,瞬间的反应关乎个人的生活与情感状态,更关乎认知与记忆。
直到我读到威廉·克莱因与约瑟夫·寇德卡,前者极力反抗布列松式的高雅与客观,后者则直言不讳强调他的每一张作品都是主观的。焦距不准,粒子粗糙,构图无章可循,但这一切似乎成为了克莱因相机中令人着迷的魔术和戏法,竟让一张张作品反而有了自己独特的生命力。他大胆地剪裁照片,故意强化对比度,令人有一种肮脏的感觉。对于当时墨守陈规的摄影界来说,这些无疑都是彻底失败的作品。然而在克莱因所拍摄的街头人群当中,这些极度反技巧的处理,却使照片透露出骚乱而阴郁的气氛。仿佛熙熙攘攘的街头之中早已暗藏了不祥的预兆。他似乎感受到了每一个人潜在的恐惧甚至是隐藏于宁静生活之中的悲剧。这即是克莱因的可敬之处,他敢于打破常规,也让摄影观念又进了一步。我也渐渐明白,只有好照片,而没有好照片的准则。
我开始重新思考摄影的意义,也许时间并非对每个人都是无限延展的;对我而言,它更近乎是一种压迫性的存在,恍惚之间,竟也存在空洞的诗意;我们能够感受时间,记录时间,却无法带走一息一瞬。观察你拍摄的对象是远远不够的,你应该去感受他们的内在;我开始尝试与被拍摄者交流,倾听他们的故事,了解凡人的悲喜人生。苦心经营的残像往往失去了真实与自由,而生命永远承受之重,只有在这形形色色的邂逅中,将自己沉积在心底的重负完全抛去,才能在未知的时空之中寻求真正自我意识的觉醒。
那一年,我整日似狗一般在街头游荡,疯狂地按下快门,虽然孑然一身,但从未感到真正的孤独,走个不停,拍个不停,竟也在这苦闷之中寻到了久违的快乐与自由。
摄影于我,关乎真实与时间,更关乎意识与记忆。
寒冬中在Queen's Park邂逅孤独但顽强的生命
常在Richmond Street遇到的流浪汉,偶尔会向路人乞讨一支烟。
West Queen Street上一家书店门口遇到的父亲与儿子
Eaton's Center门口患病的流浪汉George, 他说妻子早已过世,自己有一个儿子,但不愿意连累他,因此过着流浪乞讨的生活。
一位吸毒少女在街边被救护人员发现,我被她强烈呵斥要求删除这张照片,但我还是保留了下来,很抱歉。
另一位在Queen Street常见到流浪汉,我偶尔会给他25cent,他每次都报以感激的目光。
不知名的乞讨者,每次见他都在熟睡,看上去年纪尚轻,不知为何沦落如此下场,也许是自暴自弃,也许是有难言之隐。
见过两次的Mike,已退休,整日沉迷于国际象棋,常来市中心的Nathan Phillips Square找人下棋,钦佩俄罗斯的“棋圣”卡斯帕罗夫,和我聊的除了国际象棋还是国际象棋。
常年在市中心各处售卖自己手制木雕的老人Joe, 我在圣诞前前一天和他交谈,那天气温近零下三十度,他说自己和妻子住在很小的房子里,每周都会去教堂,自己在外卖木雕为生,我说你能不能给我雕一个小熊,他说他会的,但我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再回去。人生就是如此匆匆的相识与远去,甚至没有一句道别的话,不知他是不是真的雕好了小熊等着我回去,真的很抱歉。我们交谈之时,有另一对老夫妇买了一只可爱的小鸟木雕。图右为Joe。
初冬在Portuguese Community邂逅的一位老人,和我一同在便利店买了饮品,他独自坐在长椅上若有所思,他说自己独居好多年,时常出来转悠,并不介意我拍摄他。
紧紧搂着怀中娃娃的小女孩,眼中隐隐露出一丝倔强。
总会在Ryerson University附近看到的一对互相搀扶的老人
还是Eaton's Center侧门的流浪汉,我说你为什么在这里乞讨呢?有没有家人和朋友?他默不作声,只露出无奈和悲伤的神情,似乎也是在默许我拍完快点离开。
常在Chinatown附近卖艺的年轻人,吹得还不错,偶尔给他一点零钱。生活不易,也许他也只是希望靠着技艺赚点收入吧。
在市中心冰场给孙女穿冰鞋的奶奶
咖啡店门口等待主人的狗狗,但为何我却感到它是悲伤的。
另一位叫George的流浪大叔,他告诉过我他的小熊的名字,但我早已忘记。每次傍晚路过King Street,他总是把小熊独自留在那里,自己不见踪影,可怜的小熊。
几乎每天都会看到的流浪汉,他说自己有神经系统疾病,无法工作,一天靠着乞讨大概能有几十块的收入。后来我发现其实这就是他博取同情和施舍的小伎俩,但我并没有去拆穿。为了生存,人可以迸发巨大的能量,但也可以无耻龌蹉。
驻扎在RBC门口的流浪汉,每次见到我都会很nice和我问好,即便一分钱不给他也会祝路人一天快乐。不过也许他也只是假扮流浪,夜晚又回归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