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红娘陈爱美有这样一个家

陈爱美工作照

原陕西电视台主持人陈爱美,主持过多年戏曲节目,为秦腔做了许多事情,被观众亲切的称为“秦腔红娘”。我和陈爱美看望剧作家孙仁玉的孙子孙永宽,她在便利店买了几捆卫生纸,我很疑惑,陈爱美说,“这个最实惠。”我采访易俗社茹甲华,茹老师和老伴提及陈爱美,热泪纵横,诉说陈爱美给予他们的帮助。秦腔名家李瑞芳身体不佳,陈爱美请了中医大夫,上门给李瑞芳诊治。陈爱美的故事实在太多,她成长在怎样的家庭?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我把采访的想法告诉了陈爱美,她没有直接回应我。一日,陈爱美给我打电话,“秦越,你不是想采访我吗?母亲节那天,我们给母亲过生日,你可以跟我回趟阎良老家……”。

陈爱美和热心观众

2021年5月9日是母亲节,我开车和陈爱美一同去阎良,五月灿烂的阳光伴着清风从车窗钻进来,甚是惬意。

“陈老师,您是阎良人?”我问。

“我生在阎良,长在阎良,祖籍在山东。一百多年前,山东遭受灾荒,吃不饱饭,听人说陕西可以吃饽饽,许多山东人来到陕西。1890年,我们陈家来到了陕西,当时家大业大。1907年,我外公18、19岁,在我大姨出生21天的时候,也逃荒过来。算起来,我们到陕西六代人了。”

我惊讶陈爱美对于祖辈这样了解,清脆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娓娓道来。

“起初,山东人只找山东人通婚,后来也和陕西人通婚。陕西人喜欢娶山东媳妇,但不愿意把闺女嫁给山东人。为啥?山东人太能干,陕西人害怕女儿受累,但是愿意娶山东女人给自己下苦。山东女人到现在都把男人往头上顶,特给男人面子,男人干重活,她也一样干重活。大热天收麦子,男人女人一样出力,男人回到家呼呼睡觉,女人进厨房做饭,毫无怨言,哈哈……”

陈爱美爽朗的笑声,有着山东人的直爽。

青年时期的陈爱美

“陈老师,你姊妹几个?”我问。

“六个,我是小女儿。我们家是爱玲、爱丽、栋梁、爱华、爱美、磐石。我是1953年出生的,我们家当时吃的是商品粮,三年困难时期,家里粮食不够吃,我哥哥栋梁学习特别好,老师说这娃不能休学,再苦都得供出来,可家里的口粮只能供两个人,我们就把口粮留给了在医院工作的父亲和上学的哥哥。1961年,父母带着爱丽、爱华、磐石、还有我,去北山,也就是陕北富县逃荒去了。”

“从阎良到富县,距离很远啊,你们怎么走啊?”我问。

“当时阎良有很多大卡车去铜川拉煤,空车去,拉煤回来。我们一家人扒车先到铜川,然后再等去延安的卡车。我们在铜川挤在招待所里,几个木板床,烂褥子脏兮兮,四壁黑黢黢的。”

陈爱美母亲赵桂英 父亲陈长荣

我很吃惊,舞台上光鲜亮丽的陈爱美,还有这般苦涩的经历。很多时候,童年的苦难总会深深的刻印在脑海,任时光流转,岁月匆匆。

“我们投奔的是我妈她后娘的女儿王秀兰,2003年冬天,时隔40年,我来到富县牛武镇管头村,当我看到曾经住过的那孔窑洞,'哇’一声哭了,我感觉那孔窑就像一直等我回家的老人一般。当时,我姨家仅有三孔窑洞,一孔给了从河南逃荒过来的人,一孔给了我们,剩下一孔自己家人挤着住。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我躺在连锅炕上,蛇从窑洞上面的窟窿里窜过去,吓死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听见窑外狼的嚎叫。”

陈爱美富县牛武镇管头村故地重游

“到富县后,您的生活怎样?”我问。

“去陕北之前,我在阎良已经上学,我爸为了让我们继续读书,把我们送到管头村半山腰上的一所学校,一切安顿好后,他回到阎良工作。我去了学校,结果成了一名音乐小老师,我给学校里的孩子教唱歌。'小鸡喳喳,小鸡喳喳……大蜻蜓绿眼睛,两只翅膀亮晶晶……’”。

说着,陈爱美唱了起来,欢快的曲调很有年代感。

“我两岁半,被叔叔阿姨时常抱到阎良公社的高音喇叭上唱歌。”陈爱美说。

“您这么喜欢表演,受谁的影响?”我问。

“我觉得是外公的遗传。外公是个有神职的基督教牧师,歌多话也多。他眼睛不太睁开,稍稍眯着,海阔天空地给你聊,他的妙语像永不断线的珍珠,一串又一串。”

可以看出,陈爱美对于家族有着虔诚的信仰,先辈给了她无尽的力量和智慧。

“我和我妈一样,爱说爱笑,很能吃苦。我爸是一位医德高尚的大夫,上世纪五十年代,他是阎良公私合营医院的院长,干部下放劳动,我爸主动要求到农村。公社领导不放人,说'陈院长你一走这医院就塌了。’我爸说,'我不带头谁带头?’1963年,我们落户到我爸经常出诊的村子,也就是宝合村,我爸话不多,一辈子没和我妈红过脸。”

“陈老师,您从富县回到阎良后什么情况?”我问。

“1970年,我劳动了一年,上了初中,再后来我考上了高中。为了等高中录取通知书,我成天在村头机井旁假装洗衣服。有一天,我终于瞅见老师骑着自行车过来,老师看到我说,'爱美你考上高中了,但我不能把通知书给你,我要送到大队去。大队同意你上学,你才可以去。’我就等啊等,哎!因家庭成份高,上学黄了。开学那天,我在通往学校的路上徘徊,见到同学报完名蹦蹦跳跳往回走,我迎上去失声痛哭。”

听到这里,我心痛了!脑海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十六、七岁的农村女孩,在村头佯装洗衣,她怀揣理想,左顾右盼,当希望被现实击碎,女孩是怎样的伤感和无助。

陈爱美(右三)

“那后来呢?”我问。

“没上成高中,多亏我的一技之长。那时候给毛主席早请示,晚汇报,天不亮,所有的社员都要集中到生产队牛圈里开会。一个早晨,请示汇报完毕,我哥急急忙忙跑回家,小声给我妈说,'公社高中的丁校长来找队长,好像要借爱美到韩城演节目,公社派他来的,我听见了’。”

“您去成了吗?”我的心被揪了起来。

“因为我的出身,生产队长就是不放我,这个校长可厉害了,说'这是公社的决定,你必须放。’当时全省各地都在支援修西韩铁路,马上要通车了,每个县都要到韩城慰问演出,临潼县的慰问演出任务交给了谭家中学。我当时小有名气,在我们宝合村剧团演过喜儿、吴清华、小常宝,还在县上巡演过。后来我就跟着宣传队,代表临潼去韩城演出,给人家演小品,又是独唱,又是报幕。1970年12月28日,'西安—韩城’铁路正式开通,我是见证者。'晚霞飞,太阳落,边走边唱笑呵呵,今天不把别的唱,唱一唱行军路上的好班长......龙亭沟大又深,沟壑纵横难行人……’”

陈爱美演出剧照

陈爱美(一排右一)

车内又飘来陈爱美清亮的演唱,唱词和曲调没有因为岁月流逝而模糊,青春纪念让我感动。

“我们演了一个月,老师说,这么好个娃,不上学咋办?就让我跟着初中毕业班再考一次高中。中考揭榜,我的作文得了全区最高分,我被破格录取,成了一名高中生。我是1973年底高中毕业的,当时的大学生是贫下中农推荐的工农兵学员,还是因为家庭成份,我无缘进大学校门。”

陈爱美(一排左一)

陈爱美淡定从容地讲述,仿佛是别人的故事,给我的感觉,她就像石头缝里被挤压的小草,虽然遭风吹雨打,却只顾迎着阳关昂首向前。

“1975年,临潼县第二生产资料公司要到县上报喜演出,我又被借到二公司演节目,兼任打字员、保管员、广播员。终于有了机会,曾经到韩城一起演出的队员王秀玲在街上碰到我说,'爱美,陕西省农业学大寨要办展览了,县上把我抽去西安当讲解员,我怀孕去不了,爱美,我介绍你去……’。之后,我被介绍到临潼县文化馆,试了一下,通过了。就这样,我到了西安,在西安北关龙首村陕西省展览馆做了四年讲解,要不是这四年讲解,我能考上电视台吗?不可能!在展览馆,全省各地32名'县馆娃’风华正茂,各具特色。在省展览馆常秀玲、曹明棣等老师的带领指导下,我出色完成了各项讲解任务。”

陈爱美(后排右一)

听陈爱美讲述自己的故事,仿佛在看一部励志的电影,我被曲折的情节吸引。

“当时全省有16个农业学大寨先进县,有临潼、白水、大荔、兴平、淳化、洛南、城固、吴堡、志丹、榆林等,由各县布展,各县自带讲解员。”

“当时您的关系还在临潼?”我问。

“对!我的关系还在生产队。我最早在二公司不是合同工,是挣钱买工分的副业工,每个月38块钱,我交给生产队。”

“陈老师,您从讲解员到考上电视台播音员,什么感受?”我问。

“像做梦一样,我很感恩!太不容易了!1980年,我考到电视台,1984年7月1日,我是第一个上陕西新闻的播音员。我爸1983年去世后,我妈在新疆给我爱丽姐看孩子,我把这个消息提前告诉给了我妈,她非常高兴,也有些遗憾,'哎!你爸可怜没看到你上电视’。”

陈爱美

“陈老师,您怎样学的普通话?”我问。

“我算是特例,我从小在阎良说山东话和普通话。”

“那你的普通话是在哪儿学的?”我很疑惑。

“我上托儿所说的就是普通话,启蒙教育和环境影响很重要。我家西隔壁是政府公社,我家斜对门是阎良露天电影院,我几岁时就常常看电影,会唱'北风吹’,还跟着广播唱秦腔。一点儿不夸张,那时农村人放工了,拿着铁锨、锄头碰见我说,'陈先生的小闺女,给咱唱歌、给咱朗诵、给咱说普通话。’我身边围着一群人,我就背课文,'我爷爷实在太老了,干不了活了...人老话多,树老根多,莫嫌我老汉说话啰嗦……小河从我门前过,我请小河停一停……’,围观的人觉得可过瘾了。”

陈爱美生活照

“您记性真好。”我不由感叹,陈爱美笑着继续说。

“也就是那些经历,我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受青睐,自我感觉好的不得了。哈哈……成了个子最小的台柱子。”陈爱美爽朗的笑。

坚信未来美好,追随心灵指引,定会收获好运。自此,陈爱美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刻。

陈爱美和丈夫李建民

“村里人看电视,对我妈说,'你女子出来了!’我妈可自豪,可高兴了!”

“这下扬眉吐气了!”我说。

“哎呀,故事太多了!八九十年代,家里鸡蛋吃不完,村里的大娘婶婶就约我妈卖鸡蛋。买鸡蛋的人问,'听说电视台的陈爱美是附近村子的。’村里人说,'哎,是宝合村人,这就是陈爱美她妈。’买鸡蛋的不相信,我妈说,'就是啊!爱美是俺小闺女。’结果,我妈的鸡蛋被抢购一空。还有一次,有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说富平有一个卖福利彩票的活动,让我主持,因电视台对新闻播音员有严格的要求,我说我去不了。他说,'来嘛!给你一千块钱。’我说,'这不是钱的事,我绝对不能去。’第二天,他又打来电话,'是不是嫌钱少,再加一千。’我不客气地说,'再这样,我就挂电话了’。他说,'好我的陈老师,传单都发出去了,都知道你来呢,这咋收场啊?’为了不明真相的观众,我只好向领导说明实情,去了!那次,传单都越过荆山,发到我妈手里,我妈一看闺女要来,戴个草帽说,'走,咱也到富平看爱美去。’天儿特别热,很多人都在阴凉处等陈爱美。车门一开,“哗”人一下涌上来好多人,只听有人说,'来了来了,这回真的来了’。我妈说的才有意思,'你不来,人家都围着我这个老婆子看,说陈爱美没有来,她妈来了。”

陈爱美和母亲赵桂英

“您母亲今年多大岁数了?”我问。

“我妈是1925年的,属牛的,快一百岁啦!”

“ 哎呀,厉害!您觉得母亲长寿的秘诀是什么?”我问。

“一是遗传,二是简单、快乐!”

“遗传?您家还有长寿的人?”我问。

“我妈的两个姐姐都90多岁,我外公活到了86岁,我们现在五世同堂,一家200多口人。”

车窗外,阳光明晃晃的照耀着大地,成片的麦田随风起伏,跳着欢快的舞,仿佛在庆祝即将到来的丰收。

陈爱美家庭大合照

现今,陈爱美的母亲和儿子生活在宝合村。走进屋,好多人迎了上来,陈爱美高兴的给我介绍。快百岁的老母亲坐在沙发上,神态慈祥,六个孩子和各自的爱人让家里涌动着感人的气氛。

中午吃饭,陈爱美坐到我身边,拿出一摞泛黄的作业本,指着背面的文字说,“这是我妈早些年写的回忆录片段,还有她小时候曾经唱过的歌,'忍耐好哇忍耐好,忍耐是个无价宝……手把个锄头锄野草哇,锄掉野草好长苗哇……’”

陈爱美母亲赵桂英八十年代手稿

说着,陈爱美给我唱了起来,在我对面坐着的是陈爱美的大姐,也已经八十多岁了,陈爱美感慨的说了一件事。

“我大姐上世纪五十年代在西安结婚的时候,由于历史原因,我们家没有办嫁妆,也没人参加婚礼,为这事,我妈懊悔自责了几十年。我大姐婆婆去世后,我妈领着我们姊妹几个到老人蓝田老家守了整整一周,直到把老人安葬。我妈说,'要把老人的心补上。’”

本文作者秦越和陈爱美母亲赵桂英合影

本文摄影唐青和陈爱美母亲赵桂英合影

陈爱美的母亲面带微笑,眼睛闪着亮光,大家举杯祝老人生日快乐!此时,我似乎明白了陈爱美为什么在舞台上光彩照人,在生活里平易近人。生活的磨砺没有破灭她的理想,她向阳而生,一路奔跑!而这一切得益于她有一个美满的家!家给她了善良!家给了她力量!家给了她担当!陈爱美虽然退休了,但是她依旧在为秦腔奔走,为慈善出力,感动的故事实在太多,惟愿爱美老师一家安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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