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姐”的社会学意涵
在当今学校,“师兄”“师姐”可算是常见而至泛滥的称谓,从同一导师的弟子到同一院系乃至同一校园、同一专业的人们,凡入学年份比本人早者,皆可以“师兄”“师姐”呼之。细微的生活是对更幽深的社会机制的反映,那么“师兄”“师姐”的称谓背后,又蕴含着怎样的社会学逻辑呢?
其一,“师兄”“师姐”是拟亲缘化的符号。作为尊师重教传统的衍生品,“师兄”“师姐”的标志一方面体现了以敬重为要的尊尊伦理,另一方面也包含有以情感为义的亲亲观念。质言之,称呼“师兄”“师姐”是建立关系的尝试。
林南将“关系”视为“情感为基础的社会交换”,关系的建立需要生成并维系情感纽带,而同质性是培育感情的重要方式,同质性既可以来源于既定的社会角色(如家人、老乡),也可以通过虚拟家人而制造出来——“师兄”“师姐”就是这般拟亲缘化的产物,乃至于如此称呼的范围从同一师门泛化到同一圈子,无不是在实现行动者对同质性关系的型构。
在从熟人社会向半陌生人与陌生人社会的转型过程中,杨宜音和张曙光提出“关系的类别化”和“类别的关系化”来描述群己、同类或类属关系中身份协商的过程。一声“师兄”“师姐”无疑既显尊重,又不疏远,拉进了双方的社会距离和心理距离。
其二,在归属的群体中,以“师兄”“师姐”称呼也是分类和规范秩序的做法,有助于确立自我认同。自我指人们对自己形成的认知、体验和控制等。“自我”概念不仅具有心理学意义,更需要社会学的打量,因为“人是悬挂在他们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既然自我是嵌入各种关系维度的主体,理解自我需要结合他的活动空间结构,那么通过称呼他人而建立关系、并将自己锚定其间,也就有利于明晰自我的身份。
以“师兄”“师姐”来指称,是对对方因年级高而暗示的在学识累积、熟悉圈子甚至人格成熟等方面的权威的认可,按布劳(Peter Blau)的分析,这样做合理化了在交换中投之以尊敬报酬(在传统文化中还包括给予对方等级更高的服从报酬)等的做法。可见,“师兄”“师姐”一语隐含了双方的次序排定和角色期待,对对方的称呼也在互动中权宜性地陈说着自我的角色与行为。
其三,“师兄”“师姐”的称法不仅具有规范性意义,也满足了人们的现实需要,即以情/利相交,或亲近彼此感情,或拓展社会资本,从而在特殊主义的取向下达成沟通。换言之,以“师兄”“师姐”来呼之是理性行动者在互不熟识的情境中,变无关系为有关系、化陌生人为“自己人”的能动策略。
如今,“师兄”“师姐”指称的泛化与普遍是对个体化社会逻辑的映射。在贝克夫妇(Ulrich Beck & Elisabeth Beck-Gernsheim)和鲍曼(Zygmunt Bauman)等人看来,个体化体现在解放-去魅-再整合的链条中,面对个体成为社会再生产单位的“权利上的个体”(即使不是事实上的个体)之现实,人的身份确立从“既定的东西”变为了一项“责任”,因而社会成员会根据需要和亲密性来有所选择地再嵌入某些类群。在现代化的推进中,“师兄”“师姐”曾具有的严格而同质的标准趋于模糊、其结构性约束力亦不断消退,而代之以更为现实(并不等同于“功利”,虽然不排除这样的意义)、更为主动的思量和运作。这一人际互动的侧面无疑是文化塑造与社会变迁合力作用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