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周刊||班琳丽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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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班琳丽，笔名班若，70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现居商丘。
班 琳 丽 专 辑
◎客人
雨来得勤了，多于我笔下的
文字。风也是，开始
带刀了。傍晚会到院子
里去，看柿子红了没有。
麻雀已等不及，每天都来。
从眉心向内看，身体里
空出许多角落。书房添置
一套茶桌，藤编的。
喜欢这留有手劲和性情的
功夫。阳台上也有一套。
铺素色桌旗，书和绿萝散落一边。
拿出毛裙与风衣，晒一晒
搭一搭。不想添置新的，
故衣更像故人。像客人
都是亲人。你若来
宴席会更丰盛些。我会
唱歌，打开受管制的喉咙。
零点，父亲打来电话，嘱我
“要爱惜自己，有个好身体
就是要饭，也能多跑几个门。”
这担忧像来自天国的母亲
早于夜雨，也早于这个冬天。
◎找到那个有记号的人
送信的人骑白虎，送我燕然笔。
信手写下“十七个”，想起
某一个早晨写下“德兰达”。
远处的楼头，雾中结成灰谜团。
“信文写在沙滩上了，涨潮之前
务必读完，牢记”。
又是这样
沙滩在哪里？早潮还是晚潮？
波浪在肚腹起伏。声音浅起
鸟羽蓝。还不能哭，结论
未必是定论。保持清醒
保持微笑，备足泪水和月光。
当一些事物指代不明。去找到
那个有记号的人。她身披
星群和朝阳，赤裸着
饱满的乳房，刻下末日的告示。
◎风筝
无端想起什刹海。梦里
似托钵的小僧尼，
托着月，问一个背影
你有夜空吗，我有风筝。
云块飞不过村庄时
会挂树上，绕在电线上。
不像在圆明园
带着不褪的铅色
随风逝去，随风又来。
脚步在南锣鼓巷
像游园，像群众演员
没有台词，也不
刻意拿捏表情。
剧是正剧，略带轻喜。
夜幕拉开，在空中餐厅
吃心跳面，醉香螺。
抬头看，什刹海
浮出灯影，恍若夜西塘。
石皮弄巷，进去是唐，
出来是宋。我若喊
“官人，前面有店。”
你准应——
“好，今晚就在此下榻。”
◎走失的未来
越狱的人走在崖壁上。
岩羊坠崖的一刻，消失在岩石中。
怀雪的云看见了。拐过山头的风看见了。
就近的经幡、玛尼堆也看见了。
转山的、磕长头的未及看见，他们无瑕抬头。
你我也没有看见：我们正忙于避开一场即将到来的雪崩。
◎路上的秘密
也有灯光抵当不住的寒了。
妇人的睡衣厚了。白金的耳钉闪亮。
怀里不安的阿丑
失去对街头吆喝的好奇。
一只笔丢在步道上，
无人认领。方脸的流浪汉，在墙角铺开被窝，
梦里，他接过女人的赐福。
车轮下的声音，划过法桐。一片叶子
如失意的流星落下，
正好遮蔽流浪汉的呓语。
◎我是我的别人
我拖着别人的身体，说着别人
的话，怀揣别人的心事，走在
别人的路上。穿人字拖
走过五点钟的早市，七点钟
的医院。在早市上摆满
病疏菜，病瓜果。医院里
吆喝着要肾吗？要肝吗？
在步道丢下熟女卡。墙上
写下“拆”。哦，亲爱的，不行
还不行。火车晚点，落日
也在今天晚点。转过望角街
望角塔隐进黄昏，躺椅上
数经过的女人，名贵的狗。
路灯下，扯脸的假动作骗过
所有的人。我是我的
别人，树上的男爵，柯希莫。
与地上来的官员，谈论
床上的哲学。也旁观我的虚弱
与抵抗。像冷漠的海旁观
一个父亲的悲伤。一场
文字案的轻喜剧，正热得发烫。
◎神谕
挡马老人的葬礼，乌鸦
落满饥饿的墓地。黑色的
叫声，高过结籽的秋草
倒地的残碑，与孝子的哭声。
白皮的棺木，是一粒
喝饱水的种子，火的隐喻
灰的象征，落入土里。
黑精灵的狂欢，盛于开场
这伪装者布下的幌子。
你若想到死亡，便会相信
眼前枯死半边的桦树叶
就是易过妆容的死神。
你抹一下眼睛，他又已是
另一个样子，盯紧已盯上的人。
◎悬崖
这个午后，你若非要我
找到一个词，定义它
某一个在场。我用陡峭。
云深处，一段悬崖
折叠着另一段悬崖。雨
落在雨外。水声
深入风声。我合起玫瑰
花伞，看蝴蝶在露台
出演蝶恋花。翅膀扇动
死去的文竹，就活了过来。
也看子弹，在黑暗之城
密集扫射。跑在子弹
前面的，有时候是罪人。
有时候，是孩子。爱
降临。在第六节，C大调。
致爱丽丝，致反转的
错误。天上水冲下
虎口。似月光流经草地。
黄昏到来。一个女人
现身街道拐角。我一眼
认出她，说活明白了。
半年前在镜子中走失。
这个午后，终于追上自己。
◎致自己
就是日夜奔跑，也跑不出
自己。谁都跑不出风的追讨。
秋风在去年不知去向。
在夏末就突然出现了
手上的刀子，磨出新痕。
我看见走出自己的人，手刃
犹大。麦田深处，追回月亮。
血胞衣诞下兄弟。也诞下仇人。
都是亲人，是病入膏肓的人。
风比刀子，更善于一场大爱。
◎我开始喜欢这样的日子
别抱怨我脚步迟缓。送信的人
会告诉你
我每一天的行程。
时间正直地老去。我优雅地抵达。
秋风做好了收留和收买的
准备。凋谢与死亡
每天走近一步。果子
悄然转红。结局慢慢打开。
火焰清洗过的中年之身
寂静下来。夜晚不再有噩梦。
回忆也不再颤抖。步子慢
下来，会更小心脚下的生灵。
开始喜欢灵魂多一些。
这虚无又甘苦同修的另一个我。
终于低进尘埃里。
仰一仰头，便可看树叶落下，
乞丐走过头顶的天空。
亲爱的，你要允许我
眼睛噙着泉水。
允许我在口袋里，装着口红
也藏有利器。直至见到你
仍保持头狼的警觉，豹子的迅捷。
◎情人
我把大地视为永久而深爱的
情人。我将在最后一刻
爱上他
以烈火的模样，以身相许。
在这之前，我慢慢走我的路。
用足百年的每一个
日子，为奔向他，
以时光塑我百变的形貌。
从任性高冷的短发，到谦卑
而虔诚的梨花烫
一年年，我顶着麦子生长，赶路。
古老而金黄的泥土，粮食
与罂粟，一年一熟。
红河水日夜起伏
我是我的风暴，也是水手。
我有隐秘的诱惑。崖壁
有奇树，筑巢，养鹰。
神的鹰，口衔神谕
它将主持我最后的婚礼。
不急啊，我刚走过穿亚麻裙
戴孔雀珰的中午。日子
偶尔寂寞。我偶尔听它
叮当作响，应答远处爱的呼唤。
◎日子
日子开始结冰。葡萄架上，蓝色的冷
像鞭子悬垂。神秘的空白多起来。
我听见白马祷告，穿过收紧的缰绳。
意外的跫音落在午后的书页里。
我期待着字块是安静的。继续发呆
音节上明亮的寂寞，按在杯底。
珠帘后面。或阿赫玛托娃的命运中。
寺庙在别处。藏獒嘎朵躲开枪弹。
策兰躲过追捕。我起身，离开电脑。
路过鱼缸，洒几粒食。走出阳台
看日光绕过枯枝，抚摸发抖的鸟鸣。
我坦白，我爱着。我爱每一天
都是奢侈的。洒扫。吃饭。读书。
接远方的电话。采回干净的芦苇。
裙边折叠出岁月安好的样子。
对土地，我有朝圣之心。她收留
我的母亲。宽恕我的仇恨。身边，
日益扩张的废墟。我递上我的悔罪书。
我是你的日子。我是我的日子。
我是黑暗的日子。我是时间的日子。
我在这一切日子里，完成我自己。
◎今夜的风向
记住今夜的风向。逆向寻找
能穿过蝴蝶的迷谷。涉过河流，能见到森林。
迎面会遇见逃命的豹子、狮子和狐狸，
遇见曼陀罗和花香。
让它们看清你的模样。
它们会感恩，指给你走出森林的路。
你一定要认清持刀者的面目，告诉它们。
它们会回到这里。
石头可以不开口。风可以中途转向。
你也可以回头走掉。
天上的眼睛睁着。星星、鹰和神明。
地上的耳朵听着。草根、墓碑和百足虫。
膨胀吧，欲望的刀声从来是豪夺者。
也是自己的泄密者。
被管制的喉咙
发出了呼唤：明天还有多远？明天还有多远？
◎倒戈者说
我已放下了干戈，从梦里抽身。
红嘴鸟叫来零下的黎明。未知的一天
在靠近。哦，来了。
在铁羽毛和晨祷之间。我轻描素颜。
眼角流过干净的山水。唇上与台镜
说着昨夜的西风，幽深的暮色。
冷与霾是最好不过的借口。
最好大雪封门。拨旺炉火，围炉而坐。
最好有烈酒。最好行酒令——
说征尘与马嘶的，罚。说刀光
与杀气的，罚。说主义与面具的
晨与昏来与去兴与亡酒与色的，罚。
允许说大风和麦子，允许怀念
麦地里新故的亲人。
一张书桌藏下石头。石头藏下偈语。
也可以说结实的骨头，新识的
情人。说敖德萨的少年
失去听力，却看见了声音。
待曲终人散，各自洗去手上的罪。
摘下痴人的假面。由得彩面
小丑，在别处重新上演盛世的哑剧。
◎复仇者说
权且他们这样走来，
甲从北向南，乙从南向北。
只能这样，鱼缸是道具。
他们是仇人，不等擦肩
目眦已裂。因为仇恨
身上的一切均是杀人的利器。
指甲，牙齿，头发。
眼睛，语言，和肉身。
夺人性命不必用刀。
他们厮杀在一起。
指甲陷入肉里。
谩骂，诋毁，毒舌如剑。
宁可两败。宁为玉碎。
他们杀，衣服一件件挑落，
身体一寸寸嵌入。
不分杀戮，还是拥抱，
哭泣，还是狂欢。
直到彼此穿透对方，走去。
是的，鱼缸是南北向的
换成道路，也是一样。
他们相向走来，又背道而去。
◎坦白者说
瓦砾之上，我听见落日的
晚祷碾过废墟：“这是正路，
你行在其间”。
响亮的，冲破喉咙的光，
喂养干渴的泥土，与石缝里
的草芽。神赐的日子。
时间浩荡，一半流向
过去，亲人相见。
一半流向未来，遇见自己。
我坦白，我没有理由
喜欢。在春天，
丑陋和阴谋，借惊蛰冲出膛线。
世界的半身，围坐在深夜的
圆桌前。“人民”
被摆在高脚盘里。
右边子弹，左边粮食。
不必从梦中一再起身。在灯下，
在上帝的黑暗里
与枕边人拥抱，或谈谈明天的早餐。
本期荐稿：王跃强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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