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堡荐 | 心爱之人的脸庞，真不忿由别的女人来欣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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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订货簿
【作者】泉镜花
01
【作品简介】
《订货簿》是日本浪漫主义作家泉镜花所著，以明治年间东京第一风月繁华之地吉原游廓为舞台的小说。专为吉原的妓女们磨剃刀的磨刀匠五助发现了一宗令他百思不解的怪事，每逢阴历十九，他的磨刀店就会丢失一把剃刀，而丢失的剃刀会突然出现在吉原某家青楼妓院意想不到的地方，有时甚至还伴随着发生可怕的事情……怪事原来缘起于明治初年吉原游廓一位妓女爱恨纠缠的的自杀悲剧。虽然已事过多年，但怨苦的妓女阴魂不散，终于在又一个阴历十九的风雪夜，向当年负心郎的后人复仇。
在泉镜花的笔下，青楼妓院光怪陆离的金钱肉欲世界里，虽然仍有真爱，然而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女人们身分卑微、红颜命薄，宿命的阴影郁结心魔，如影随形，以至爱情未待真正萌芽就已夭折。
02
【作者简介】
泉镜花（1873年11月4日－1939年9月7日），出生于日本石川县金泽市，原名泉镜太郎，是活跃于日本明治后期至昭和初期的小说家。
泉镜花16岁时在朋友家读到尾崎红叶的小说《二比丘尼色忏悔》后，立志成为小说作家，上京拜尾崎红叶为师，20岁时发表处女作《冠弥左卫门》，其后陆续发表小说《义血侠血》《夜行巡查》《手术室》等，立足文坛，1900年发表小说《高野圣》，以奇幻浪漫的风格受瞩目而名声鹊起。此后《照叶狂言》《妇系图》《歌行灯》等佳作迭出，被视为日本浪漫主义的代表作家及近代幻想小说的先驱。泉镜花奇峭绚丽的文字独具一格，对后来的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等人有很大影响。
中岛敦曾这样高度评价说：“日本有赏花的名所，日本文学中也有欣赏情致的名所，泉镜花的艺术便是……生为日本人，或者说有幸懂日语的人，而不读镜花作品的话，无异于白白放弃了生为日本人的特权。”1937年，日本文艺荣誉机构帝国艺术院成立，泉镜花是第一批入选会员。泉镜花许多小说作品在他死后被改编搬上舞台或拍成电影。
03
【精彩段落】
“听着，那管房执事说，作平，你用心帮我做好这件事，事成了有你好处，大大有赏。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套着锦袋、配了朱红坠穗。
“没想到，执事拿出来的是曲町[1]一带大户人家的镜子。
“和阴历十九有瓜葛的，就是这东西了。执事说，当事人名字不方便跟你说。
“那大户人家如今的家主是个寡妇，该称作名门遗孀吧。她丈夫是正经正铭的武士，生前是佩金饰绳的军人。鹿儿岛战争[2]时立过大功，一跃成了坐马车出入的高官。
“话说这位爷年轻时的事儿。
“谁都难免沉迷过男女之情。这位爷和花柳群中的一人相好上了，雨宵雪夜，流连忘返，以至于沉溺于床笫之间，只求长相厮守，更无他望。
“这么流连妓院的日子里，一天早晨的事。
“妓女浑不在意自己衫薄单衣，鬓乱钗横，痴痴看着情郎的容颜。清减憔悴的他，更显得有男人味，只是胡子有点蓬乱了。
“她让他在镜台前坐下，一边在茶碗里蘸湿了手，伸过去涂抹男人的脸，一边绕往他身后。
“妓女那面八寸长的手镜原来也许揣在怀里的，现在特意竖立在镜台上，男人正望着镜中映出的面容目不转睛。
“她从他肩后探头出来，一心只想把自己气品高贵的脸和他并排映在镜中。
“公子，你明白我的心了吧，她望着镜子说。谁知道男人一把拿下镜子，啊，原谅我吧，说着，俯下身子，把镜子紧抱在胸前。
“干嘛那么生分啊公子，妓女攀住他肩膀说。他用力甩开她的手，别碰我！也许你觉得我是没来由发牢骚，但我真的是恨你！在这种地方，看着和母亲肖似的这张脸，无言以对啊！说着，男人崩溃地俯身痛哭起来。
“妓女听着这话，心里五味杂陈，本像拿不动刀的瘦削手指捏着那剃刀，脸色煞白，浑身震颤，突然换了反手握刀，一言不发，从身后就往男人的咽喉扎下去。”
五助的手指按在刀面上，猛地停住了手：
“啊，危险哪！”
“其实啊，那可不是个只会拈针讨厌拿刀的女人。执事说忘了，不记得那妓女的名字和住所了。其实那妓女本名叫阿缝，虽然身份不算特别高贵，却也是正经正铭的旗本[3]家大小姐，家宅就在番町[4]一带。
“德川大人溃败那时，她爹在上野战死，小姐好可怜，在家宅前铺开草席，搬出漆绘重箱、布偶人形、锦绘来摆卖。那男的刚好从那走过，初次相见的两人由此结下孽缘。男方是长州藩的年轻武士。
“那以后就像说书里的那样：物换星移，时世流变，吉原重逢，结下深情。
“她曾经在牛込见附[5]的地方，给店家送交针黹活回家的路上，把一个耍流氓的杂兵打得鸡飞狗爬，这事在游廓一时传得街知巷闻。就是这么一位大小姐，怨愤堵心，拿着剃刀就猛扎下去。”
“嚯，”五助终于憋不住要喘口气。
“男人完全没有防备，本来万无一失死定的，偏偏走运。女的不知为什么刺偏了，男人怀中抱着的那面镜，硬生生地挡住了刀尖。
“这事哪一方我觉得都不好说。我也不是偏袒那妓女，像这种钻牛角尖想不开，一厢情愿要遂自己的心愿，女人若只是这么想，没法混啊，你说是不？”
“是这个理。”五助附和着。
“但这妓女回过手来自刎了断，却也悲烈可敬！”作平继续说下去。
“不甘心，不甘心！心爱的人的脸庞，真不忿由别的女人来欣赏啊！她咬牙切齿说，就这么死了。
“大概是看到那镜子的时候，灵光一闪恢复了自我，瞬间立下决心，再也不轮回重蹈这烟花地。
“从那种情境里顿悟，这妓女也是见识不凡。男人内心的烦恼迷惘一扫而空，犹如拨云见月一般。他把那镜子视同再生父母、智慧结晶一般收藏起来。之所以镶上坠穗，装在锦袋里也是这缘故，对那家人来说，这面镜就是珍贵的宝物。
“你给我用心把这镜子拾掇好。那名门遗孀有个外甥，她待他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宠爱，品级差一点的茶都不让他喝的。不久，这外甥就要从一间出色的学校毕业了。作为贺礼，也作为教诲，打算把这镜子赠送给他，及早提醒他万勿大意沉溺情场，总之不要涉足烟花之地。
“作平，指望你了。执事说着把镜子留下就走了。我诚惶诚恐接了这活儿，昨天完工，送到执事那去，他马上揣上镜子去曲町那大户人家府上拜见。
“点灯时分回来，喜笑颜开地，给了我大银三两。这不值当不值当，我真心推辞。执事说了，你收着，这事办的对方非常满意，其实这镜子的故事就发生在明治维新后第八个年头，被称为霜月的旧历十一月十九日。月份虽然有别，日期却是相同，恰好能赶上今天送给外甥少爷，因此，磨镜的工钱多算点，赏你去喝一杯的。
“那我就不客气啦不客气啦。赏我喝酒钱的话，就算是一百两也没有不收的道理啦。于是喝啊，喝啊，昨夜喝了一宿。
“你说对不对，五助老哥？想想看也是啊，那家的男主人完全洗心革面了，这就最好不过了啊。
“和他同偕连理的今日遗孀，一直没忘，视为大事，心思不同凡响，把这有来头的、视为宝物的镜子用锦袋收藏起来，也很了不起。找我来磨这镜子的管房执事很会办事，磨镜子的作平我也不差。身分高贵的外甥更不差。为诫示而送赠物这想法也蛮好。不说工钱而说赏酒钱这说法也不错，说到酒那更是不错，五助老哥。
“但是，这事起源的旗本大小姐，那位用剃刀自刎的妓女，站在她的立场上想想，还有什么比这更伤心呢。
“爱昏了头了，就算是爱昏了头，自己喜欢的男人的容颜，不忿被别的女人看到，绝望到极点，竟恨不得要把他毁掉，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啊！
“想到这一点，大概连酒都难以下咽了吧？才不呢。我觉着吧，她的魂魄留在了这片土地上，这呢，是她对我时常来浄闲寺参拜的一份感谢心意，她作为无主孤魂信女们的总代表，把曲町的宝物送到稻荷町来，等于是送酒来嘉赏我的意思。哈，我信口胡诌，这完全是馋酒才胡扯出来的理由。是可喜可贺，还是该踹我一脚，五助老哥，你怎么看？
“我的脸色这么差，不好意思，今天可不是因为没钱吃饭，这是三年来没有过的宿酲未醒啊，我开心着哪，哈哈哈。”作平看上去非常快活的样子。
注释
[1] 曲町位于东京千代田区，江户时代是德川家家臣聚居地，人口密集，商业繁荣。考古发掘发现，此地有很多制造酱料、酒曲的地下室，估计曾经是酒曲产地，以此得名。（译注）
[2] 指1877年明治政府平定萨藩叛乱的西南战争。（译注）
[3] “旗本”在江户时代特指轄领俸禄未满1万石，有资格谒见德川将军的直属家臣。（译注）
[4] 江户时代的旗本中，直接护卫将军的称为大番组，大番组的驻地称为番町。（译注）
[5] 旧江户城区分内廓和外廓的城门，位于千代田区，今日尚有石墙遗迹留存。（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