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象主义对音乐的启示(一)
人类一思考
上帝就发笑
人类不思考
上帝都不屑一笑
从音乐结构来说,情感表现属于精神世界,形式创造是音响领域。如果过分强调情感,音乐就自洽于心理学领域;如果过分强调形式,音乐又归入到物理学范畴。显然,音乐既不是心理也不是物理。精神性与音响性的对立实际上是主观与客观的对立。在主客观的追问中,音乐本质成了争执的焦点。
音乐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更甚者,音乐有没有本质?面对这些问题,现象学的诞生给出一个探寻的方向。莫里斯·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指出:“现象学最重要的成就也许是在其世界概念或合理性概念中把极端的主观主义和极端的客观主义结合在一起。”(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这种思想不仅是19世纪后半叶西方哲学史的拐点,也是当代学术思潮中不可或缺的一脉。
回到事物本身
思想史中,关于现象学的鼻祖,人们通常认为是德国哲学家埃德蒙德·胡塞尔(Edmund Husserl)。胡塞尔认为现象学(phenomenology)是“一门关于纯粹现象的科学”(埃德蒙顿·胡塞尔《现象学的观念》),其研究“只能限制在纯粹直观中,但并不因此就坚守着实在的内在之物:它是一种在纯粹明证性领域中的研究,且是本质研究”。现象学中的“现象”(phenomenon)可简单地理解为“象之现”,即“象”的开显或显现。这种显现既是对感官的开显,也是对意识的开显——其中后者尤为重要。
在传统的认识论中,本质的获得是在意识的抽象中完成的,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透过现象看本质”。在现象学看来,本质不在现象之后,也不存在要透过现象才能发现、到达的本质;反倒是现象和本质是同一的,二者之间不存在隔阂。因此,现象学的基本态度是:现象即本质。
把握现象和本质是通过“本质直观”(Wesensschau)完成的。胡塞尔认为本质是可以直观的,“观看”对象时,意识可以直接到达对象的普遍性,而不需要像传统认识论那样先借助感性直观,再从直观中“抽离”出本质。
按照这种思路,音乐现象与音乐本质也具有同一性,并不需要先用听觉直观感受物理性声音,再从意识对声音的反省中抽离出精神性的情感。声音也罢、情感也罢,在聆听或倾听的意识中都是作为直观对象被把握的。既不能把物理性的声音称为现象,也不能把精神性的情感当作本质(反之亦如此)。声音和情感,要么两者都是现象,要么两者都是本质,就像硬币的两面,很难说哪一面正,哪一面反,现实中硬要区分正反面,也只是习惯叫法而已,所以更不可能完全割裂这两面,只有一个面的硬币是不存在的。
“直观本质”的具体方法是“朝向事物本身”(Sachenselbst)或“返回事物本身”(其中“事物”也被译为“事实”)。“朝向”和“返回”有两个意思:一是指意识的朝向和意识的返回;二是指意识的直观。而“事物本身”则表明现象和本质合为一体、共同存在的属性。其中,“本身”有着现象和本质不可分离的含义。
音乐现象学的基本方法就是“朝向音乐本身”或“返回音乐本身”,在“朝向”和“返回”的途中让人的意识能直接到达音乐。但“朝向”或“返回”是有难度的,因为意识并不是空空如也的白板,意识自身已经裹挟着各种各样的观念、判断。想要回到音乐本身,第一个步骤就是进行现象学的“悬搁”(epoche)。“胡塞尔是出自笛卡尔传统的最后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他把现象学还原,特别是悬搁(epoche)的程序,或者对心灵之外现实之判断的搁置看成是笛卡尔怀疑方法论的细化。在消除哲学基础中一切可能引起怀疑的东西方面,他试图通过多种方式使自己的立场比笛卡尔更加激进……与笛卡尔一样,胡塞尔从不怀疑两件事情:本人的心理状态与过程的确定性以及用来表述这些现象的语言。他们都认为这些确定性都可经得起任何对外部世界的怀疑。”(安东尼·肯尼《牛津西方哲学史》)
在音乐现象学来说,“悬搁”是指把对音乐的诸种看法,如:情感结构、形式结构等判断暂时打包搁置起来,不让其干扰音乐意识中的直接呈现。音乐本身既不是精神实体,也不是物质实体,而是人在进行音乐创造的意识活动中显现出来的东西。这样的思考基于两个假设:其一,音乐不能纯然作为外部对象来看待;其二,意识的确定性是考察音乐现象的出发点。因此,在“悬搁”后,第二步是对音乐进行现象学的“还原”(reduction)。
“还原”,通俗地说就是回到事物本来面貌。胡塞尔所说的“还原”指在直观中把握事物的本来面貌,“我们要在充分发挥的‘直观’中获得明见性:这个在抽象中被给予之物与语词含义的规律表述中所指之物是真实而现实的同一体;且在认识实践中,要发挥人所具有的素质——利用可再造的直观(或者说,用直观进行的抽象)进行反复测量,从而在含义不变的同一性中牢牢把握住含义自身。”(埃德蒙德·胡塞尔《逻辑研究》)胡塞尔强调的“直观”非常重要,因为音乐作为直观对象从一开始就以特殊、具体的声音形式与私人意识相勾连。同样的音乐在私人意识中产生不同效果可以理解,鉴赏判断所依靠的并不是概念的统一性,而是主体在直观中所获得的心理感受,极端些说这是一种唯我论的感受。
安东尼·肯尼在《牛津哲学史》给出这样的结论:“然而胡塞尔的悬置——也就是搁置判断,并非如表述那样立足于现实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出发点。因为意识能够在纯粹私人世界得到表达,而这个假设一开始就质疑现实主义。鉴于它们割裂了意识内容和表达语言同外部世界对象间任何非偶然的联系,胡塞尔和笛卡尔都发现自己落入了唯我论的形式陷阱。笛卡尔后来借助上帝试图逃离这个陷阱,而晚年的胡塞尔则把超验意识树立为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