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黄勤作品
我的目不识丁的母亲
黄勤(广东)
今天是寒衣节,怀念亲人,我想起了我的目不识丁的母亲。
母亲的老家在南昌县塘南靠近鄱阳湖边缘的农村, 她一字不识,解放后,到南昌市生活时,参加街道扫盲班才学习认字,才会写自己的名字。我们家由于父亲身体虚弱多病,我们家经济拮据,生活贫困。我是我们家的长孙,我的小名叫 “小毛”。我有两个姐姐。说起来比较复杂。也许是家境贫困的缘故,也许是封建残余思想,大姐几岁时,就被送给别人家了,可能可以换一点钱。而后此时母亲又有奶水,去帮有钱人带养个女孩,挣点奶水钱,以补贴家里日常开销。可是,时代风云变幻,战争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母亲带养女孩的家人,因战争失去了联系,吃母亲奶水长大的女孩便成了我的二姐了。说实在的,二姐与我们虽无血缘关系,可她是吃母亲奶长大的,母亲视为亲生,十分疼爱。奶水替代血缘,二姐从小与我在一起长大,我们从未感到有什么生疏,一直将她视为自己的亲姐。
我记不起来自己幼时的情景,到后来长大一点才听到亲戚们说笑,了解自己幼时的糗事。据说我吃母亲的奶水,一直吃到5岁。也许与我是家里的长孙有关,也许是母亲对我的溺爱。那时幼小,每当我要求吃母亲奶水时,亲戚们就会逗耍我,吃奶前必须向在座的各位长辈们鞠躬致谢,得到大家首肯后才允许吃母亲的奶水。因此,幼小的我为得到母亲的奶水,便向在座各位长辈作揖鞠躬致谢,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十分开心。母亲总是笑着给我喂奶。我想我是吸着母亲血水长大的孩子。后来,为了摆脱母乳对我诱惑,邻居们建议母亲在乳头上涂黄连水,让我尝到苦乳的味道,放弃吃母亲奶水的想法。如此颇费周折,才使我戒断奶瘾。年幼的生活私隐,回想起来,我是最受母亲恩慈最多的人。
幼年的我,还有一个最坏的毛病就是尿床。到上小学我还尿床。尤其冬天,南昌天气寒冷,幼小的我十分调皮捣蛋,白天在地面上打珠子球,推铁环,没有静下来的时刻。到了晚上睡得像死猪一样,尿床也不知道。次日,母亲发现我尿床,睡在湿漉漉的被子里。母亲从来不责骂一声,最多叹息一声,唉,怎么又尿床了。接着帮着我打理,用竹竿把被子架到太阳 下去暴晒。有时邻居大婶会取笑说,你们家小毛又画地图了。母亲会笑着回答,玩野了。这些儿时糗事虽已记不清了,后来听说了,犹如历历在目。慈祥的母亲用博大的胸怀呵护着自己的儿子。我想母亲生我时,血肉相连。母亲养我时,奶水相哺。 母亲带我时,慈心相呵。世界上哪能用什么言语表达出来母爱呢。这是生物的本能,这是物种的缘源,只有母亲才能做到,只有母亲才会完成人类至高无上的使命。所有一切赞美之词,都显得苍白,所有一切歌颂都不足以表达对母亲的敬仰。就像日月之光,空气与水,母亲是我们生命的神灵。
我母亲的名字叫陶秀英,她身材高大,脸庞颧骨略高,一双粗糙的手,支撑着我们这个家。虽然母亲目不识丁,但她积极参加社会工作。我们家住在南昌市朱紫巷的时候,母亲被街坊邻居选举为居委会的妇女代表,曾参加过西湖区妇女代表大会。因此,街坊邻居都亲切地称呼母亲陶代表。后来,母亲又当选为街道居委会的妇女主任。我们住的那条街道上,街坊们个个都认识我母亲。哪家婆媳口角,哪家姑嫂矛盾,必定会找我母亲去调解。母亲心地善良,设身处地为每家调停,苦口婆心反复劝说,为每家排忧解难。
大跃进年代,我们居住的那个居委会也办起公社食堂。母亲辛苦为街坊群众去煮饭。自然灾害年代,母亲在自家门口二平米的空地,挖土种菜。家里粮食短缺,经常用空心菜来煮饭,盛在碗里吃的时候,只见绿色,白色的饭粒好像夜幕的星星点缀在那里。年幼的我们狼吞虎咽吃完,仍觉得腹中空荡荡的,我们用不懂事的双眼看着母亲,母亲有时又无奈地把她正吃的剩下不多的饭菜分给我们。有时为家里人填饱肚子,母亲又会找一些榆树叶与粮食混合着吃。天灾人祸,大家饥饿贫困,度日似年。可是,十指连心,只有母亲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呵护子女。真是世上难找华丽词汇来描述慈母之心,世上难奏动听的音符来歌颂慈母之德。
后来,在云南思茅的二姐,因丈夫在部队被划为“右派”,被遣回江西老家。母亲包容之心,在我们家自己房子里让出一间住房安顿他们。再托我姑姑的儿子,帮二姐安排到江纺当工人。当时,他们家生活处境极度困难。母亲胜似亲生 的一样全力帮助他们家, 政治上多舛,经济上拮据,在那个困 难年代,共同渡过生活难关。二姐最后生了一个小儿子,患有先天性唇腭裂,母亲又帮助喂养,一口一口先自己咀嚼,尔后喂孩子,硬是这样一天一天喂养,才使他得以生存。点点滴滴的生活 母亲用心去度过;点点滴滴的小事,母亲用心去做好;点点滴滴的平凡,母亲用心去完成。伟大不是空洞的,平凡是实在的。只有实在的平凡才构成伟大的境界。
往事历历在目,后来,我大学毕业分配去了西藏。母亲不知道西藏有多远,还问我,星期天能回到家里来吗?我告诉他西藏在几千里以外,恐怕要过两三年才能回家一趟。她默默无语。
时过境迁,若干年以后。那天的一个晚上,午夜时分,我睡意朦胧中听到电话铃响了,由于职业的习惯,我翻身拿起电话接听,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偶尔听到电话里旁边有人说:“太晚了,天亮再说。” 我习惯地向对方呼叫几声:“喂, 喂。”对方没有回答把电话挂断了。我放下电话,心中纳闷,电话好像是从老家打来的,那声音像弟妹的声音。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本想再打电话过去问问,可电话那头说了天亮再说。既然是这种情况,那就耐心一点吧,已到午夜时刻,如有急事,他们肯定会再来电话的。不出所料,天亮后弟妹又打来电话,告诉我们,母亲病危,要我们全家火速赶回老家去。我们急忙准备,匆匆上路。
当我们赶回家时,九十多岁的老母亲已经认不出人了。当晚我守护在她身旁,看到她双眼紧闭,呼吸微弱,我双目含泪,凝视着她。母亲的生命现在犹如一盏油灯,灯油耗尽,生命的灯火似乎岌岌可危,极力挣扎着、闪烁微弱的光焰。
次日上午,母亲那微弱的呼吸静止了,她安静地凝固了。她安详地紧闭双眼定格在那里,她的生命就此结束了。我看到如此景象,禁不住内心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我完全失控了。我有生以来,如此伤心;我有生以来,如此大哭;我有生以来,哭了如此长的时间。泪水如泉涌,泪奔如水泻。我越想控制自己,反而越控制不了。此时我才真正体会到子欲孝而亲不待的心情。
人逝世后,要安放在地上,这是风俗。我看到脸色苍白安静躺在地上的母亲,内心悔恨交加。母亲从来没有去过北京,从来没有坐过飞机。我曾计划让她坐飞机去一次北京,总没有实现。不是这样忙,就是那样原因,实际自己没有把这事当一回事。母亲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有时候向她说什么安排旅游,她只是笑笑。现在她躺在地上一切都凝固了。世界上的一切对她来说,名副其实都是身外之物。我想到这些,双眼泪水抑不住又流出来。
往事不堪回首,流逝的年代,难忘的岁月。弹指一挥间,几十年光阴似东流水,一去不复还了。那些都是家里琐碎的过去,也许对其他人来说,只是老百姓的故事。然而,对亲身经历的人,那就是历史,永远在心中不会遗忘。按照家乡的风俗,我们将母亲运回老家乡下——南昌县渡头乡黄坊村安葬,把她埋于父亲坟旁的空地上。乡亲们帮忙处理,在这个城市郊区寸土为金的地方,实在不易。一切办完妥当,我坐在坟地旁靠河沟堤上,看着小丘状的墓地,那是我父母安息之地,古言道,人入土为安,他们入土了,一切都安静了。世上的一切金钱、功利与时间,对他们来说,真正地成为身外之物了。我含着泪水,抬头看到湛蓝色的天空,在天空的西边,我看到一片云彩。那云彩随风轻轻移动,随风慢慢变幻着,我的双眼被泪花模糊了视野,似乎觉得那片彩云不停变幻着,它好像在伸长,伸长成一只手,那手带轻轻的微风, 温暖地伸向我,触摸我的面庞,是风,是云,我全然不知,只感觉它轻轻地擦干我的泪珠。我感觉好像那是我母亲的手,我感觉到了,我真正地感觉到,感悟到了。
黄昏,我看见天边的彩云,那是母亲的微笑,那是母亲的灵魂,彩云映照晚霞,一片祥和的云。黄昏,天边变幻的彩云,它好像伸出手,抚摸我的面庞,擦干挂着的泪滴,送来温心得真情。黄昏,晚霞伴随那彩云,染红了西边,那飘逝的彩云,无论何处,都触及到了我的心灵。
【作者简介】黄勤,广东三九脑科医院名誉院长,主任医师,教授,硕士生导师,大外科主任。曾任广州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广东医学会第六届神经外科学会副主任委员、广州医学会第五届神经外科学会主任委员。中共广东省委保健委员会专家、广东省心脑疾病防治领导小组专家。主要从事颅内肿瘤临床诊疗工作,致力于显微神经外科研究40余年。曾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医学院皇家墨尔本医院作访问学者,在国内外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30余篇,培养硕士研究生数十名。喜爱文学,发表小品文、散文十几篇,暨南大学出版社出版散文集《滴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