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画丨范宽《溪山行旅图》:笔墨的雕塑

画卷欣赏

北宋  范宽  溪山行旅图  绢本水墨  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本集文稿

中国山水画由五代发展到北宋是一个高峰,名家辈出,如前面我介绍过的荆浩,董源、巨然,他们与前代画风相比,完全脱离了古拙华丽的装饰性效果。随着绘画技法的发展成熟,尤其是这些画家与自然的接近,体悟到了自然给人的真实感受,加之笔墨的丰富运用,特别是皴法的出现,由此打开了中国山水画的技法宝库,南山秀润的长短披麻皴,北山刚健的雨点皴、斧劈皴,笔墨从丰富的自然肌理中生发出来,逐渐成为了一种具有特殊意义的审美符号。

但北宋的画家不同于后代,如明清山水画家那样沉迷于纯粹的笔墨趣味,他们的感知力仍集中在自然之中。他们在自然中行旅,以谦卑的态度努力寻找在自然中存在的物质、气场、动感以及力量。画家用手中的毛笔与自然对话,表达万物在生命运动中的无穷魅力。

宋代山水画距今时隔千年,笔墨本身的精妙。随着时代工具的发展、语境的变化,它的妙处似乎越来越模糊,今天笔墨与普通人也失去了联系的途径。而当我们再一次站在宋人山水面前,可能不用知道笔墨,不用细分所谓的皴法,我们还会被画中的气象所抓住,这就是造化的神功了,造化即自然,它能打开时代的局限,工具的局限穿越古今。

我们现在形容一个好的画家,就是说他能夺造化,造化是瞬息万变的,唯有敏锐的身手,高超的才能才能抓住他。

东晋的顾恺之是夺造化的。唐代的韩幹是夺造化的,今天我们再来介绍一位能夺造化的画家,他就是北宋山水画家范宽,和他的名作《溪山行旅图》。

范宽,何许人也?其实在历史上没有太多的记载,我们只知道他原名中正,字中立。因为他为人宽厚而称他为范宽。还有一种说法,范宽为陕西华原人,陕晋一带土语,把生活马虎邋遢,或是大大咧咧的人称之为“宽”。总之范宽一定是为人不拘谨、不计较的。

《宣和画谱》说他“风仪峭谷,进止疏野,性嗜酒,落魄不拘于世故,常往来于京洛”。从中可以得到一些信息,他为人潇洒,不拘一格,也印证了刚才提到的“宽”的特点。他的爱好是饮酒,并经常游走在终南山、太华山、洛阳各地。

范宽在学艺的道路上曾受到过李成的影响,就是我上节课介绍的擅画寒林的大画家李成,后来他感悟到“与师其人,不若师造化”。于是行旅终南、太华各山中,直面造化,体悟自然,从中找到了自己的笔墨表现方法,留下了这张传世之作《溪山行旅图》。

此画为绢本水墨,纵向206.3厘米,横向103.3厘米,现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

董其昌题字

画幅最上端有明代大书画家董其昌所题的“北宋范中立溪山行旅图”十个字。他还把这幅画推为宋画第一的位置。

下面就让我们来看画面吧。

画面分为两个部分,下半部分占据画面的1/3,离你视线最近的是数块巨石堆积在一起,视线上移出现了山岭、茂林。右侧茂林的树梢处隐约露出几座楼阁建筑,林麓间有一股溪流从山涧曲折流出,溪上还架着一座木桥。

溪山行旅图  下半部分

画面的下部右边,一个行商的小驼队从林中穿出,四头驴,背驮着重物,步履蹒跚。两个赶着驴的人一前一后,生活的忙碌与艰辛,让他们无心抬头张望眼前的风景,似乎只有脚踏实地的前行才是生活的希望。

画中的这小小的一行驼队已经点出了此画的主题——“行旅”。

大家再把目光往上看,画面上半部分占据2/3的空间,有一座巨大的山体撑满了整个画面。这座大山圆浑雄伟,极具体量感。

溪山行旅图  上半部分

可以设想,你在远眺群山时不会觉得它们有多高大,但如果你来到高山脚下,近距离地面对它,山体就好像有迎面而来的一股力量,因为你永远也看不到它的顶部。也就会觉得它特别特别的高大,很多在台北故宫见过此画的人都有一种被震撼的压迫感,估计也源于此吧!

接下来我们看一下范宽是如何描绘这座大山的。

山体勾勒

大山的顶部有矮小的浓密灌木,层层叠叠,右侧有一道细细的白线闪着光,原来是一道深谷中的飞瀑,画家用留白的方式,空出这道一泻千里的白光,不仅体现山的高和远,也为画面增加了一丝动感。

古人说,如果要把山画得高,“云烟锁其腰”,就是在山腰处,画出云烟缭绕,这样的山就显得高深莫测了。你看,画中的大山的确没有清楚地交代山腰和山脚的内容,范宽在画面下半部留出了一片虚灵的空白,这就是云雾。这云雾既交代了前后的空间关系,同时又让你感觉到这山的无穷高大。

如果你置身画中的大山面前,顿时会感到自己的无比渺小。这山究竟有多高,离我们有多远,已被云雾遮挡,而无法判断了。

范宽《溪山行旅图》中的大山、茂林,先不用说是画得如何具体,他的真实效果关键是来源于画面有一种身临其境的现场感。画家抓住了自然中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壮阔,也是一种气概,这是在封闭的画室空间中无法想象的。画家需要在山中不断地行旅才能体会,可能这也是此图“行旅”的另一种解说吧。

好,我们近距离地再看一下画面。

雨点皴

范宽此图的画法,有一个重要的皴法就是“雨点皴”。画中巨石的表面,画家用密集、短促的点线画出北方山石的质感,这些短线条的点,以中锋为主,略带侧锋,以饱满的墨色一层层、一遍遍点出。这山体上密集的点像天上掉下来的雨点,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后人将这种用笔称为“雨点皴”。

比较一下前面介绍的董源、巨然的“披麻皴”,他们用轻柔的长短线条,像是编织出了南方松软的土石和山岗,而范宽的“雨点皴”,我觉得更像是雕刻出了北山厚重的体积。“雨点皴”的笔触痕迹,似乎不是毛笔这样轻柔的工具画出的,而像是一位雕塑家用凿子和锤子在无数次地敲打镌刻中留下的。

所以在我的眼里,范宽的山水画更接近于雕塑的意味,《溪山行旅图》是一件在绢面上的笔墨雕塑。

如果你觉得雕刻感还不够明显,我再来带你看看某些局部。

你来看,山石的脉络与山体边缘的轮廓线,这些线条方折有力,棱角分明,或是钝角,或是锐角,你几乎找不到圆润的转折。如果说董源、巨然的勾勒近于篆书线条的圆润连绵,那么,此图的山石勾勒线条就更接近于北魏时期大量的碑刻、造像上的文字线条,书法史上称之为“魏碑”或“魏碑体”,相信学过这类书法的朋友应该有所体会,比如著名的《张猛龙碑》《始平公造像记》都是“魏碑体”。

张猛龙碑

这些书迹的线条是斧凿刀刻留下的痕迹,所以书写时多用侧锋、折笔,在斩钉截铁地干脆利落中显现出力量,这与范宽勾勒的山石画树干的笔墨同出一辙。

清代康有为大力推崇“碑学书法”,称其有骨力、有魄力、有气象,同样以此来形容范宽的这种金石气的笔墨,也是相当吻合的。

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晚于范宽500多年出生的一位伟大的雕刻家米开朗基罗,他手握锤子和凿子,像范宽的“雨点皴”一样,日日夜夜地千锤百炼中,将光阴铸刻在他一生最为迷恋的白色大理石上,从大理石中走来的《大卫》《摩西》《被俘的奴隶》,在他们的身上现已看不见丝毫的斧凿痕迹,能见到的是英雄的光芒和无穷的力量。

米开朗基罗   大卫

范宽同样迷恋石头,他的千笔万笔,或勾或点,以无比的虔诚与敬畏之心,最终唤醒了自然的力量。

西方艺术家的心中永远住着一位英雄或是神,而中国艺术家的心中崇尚的是永恒的自然。无论古与今,东方与西方艺术中对于生命力量的反复阐述,我觉得是没有国界的永恒主题。

明代董其昌称《溪山行旅图》为宋画第一。2004年美国生活杂志将范宽评为对人类最有影响的百位人物之一,今天我们又将此作称为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镇馆之宝。这些溢美之词的背后,实际上是范宽的作品能跨越时空,传递出伟大力量的魅力所在。当你再一次面对《溪山行旅图》,你是否能感受到千年之前的画家对待自然与生命的敬畏呢?

课后作业

在大自然中,除了山石、树木外,还有哪些物象让你感受到力量呢?欢迎在下方评论区留下你精彩的答案,谢谢。

艺术日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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